她终于明白他所谓的“良辰及时,洞房花烛”是何意了。
只见她离开时尚且一切如常的房间,此时已是天翻地覆,陈设统统变换,梳妆台,菱花镜,檀木桌,象牙床,全部簇然一新,赤色锦缎自屋顶垂落,鲜红的毡毯铺了一地,床铺上堆着鸳鸯戏水锦绣衾,桌案上插着雕花双喜龙凤烛。入目皆是红,红得刺目,红得耀眼,红得如火如荼,红得一片粉饰太平花好月圆!
颜玉央迳自走到了房中那小叶紫檀八仙桌前,将她放了上去,精工刺绣的桌幔上盛开了大朵大朵的并蒂莲花,赤红似火,阿英身子刚一触及,便仿佛被灼伤一般轻颤了颤。
“你这是何意?”
“你既见过龙阿笑,便该知晓那夜原委了。”
阿英心尖一颤,面上强自镇定,扭过头去硬梆梆道:
“休得再提,你我神志不清,身不由己,自当无事发生罢。”
颜玉央淡淡开口:“然事已至此,已没有回旋余地,你嫁不成裴昀,亦做不得裴家儿媳了。”
“与你无关!”
颜玉央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道:
“我将你的锁链解开,将你的伤病养好,将那卖身契烧毁,将千军破归还,亦将裴侯夫妇遗骨风光大葬。”
“你我莫再斗了。”
阿英闻言愣怔,只觉有巨大的荒谬涌上来:
“斗?你以为我在和你斗吗?若非是你,若非是你父兄叔伯,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地步?你此刻大发慈悲,赦免与我,我该对你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不成?”
她狠下心肠,厉声道:“颜玉央,你不必惺惺作态,虚情假意了,你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得知裴昀下落罢!”
是了,必定是如此!他必定是为了裴昀才突然这般示好,如此软硬兼施,恩威并济,除了诱她吐露出裴昀的踪迹,还能为何?这不正是他留她一命至今的唯一理由吗!
然而下一瞬,她便听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我从未将你身在世子府之事透露出去。”
阿英凝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
当初是谁说要用她和千军破逼裴昀现身?是谁说三月为期让她给颜琤陪葬?如今三月之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何曾还记得当日之言?
她从不担心裴昀为她自投罗网,甚至一直期盼着碧波寨亦或春秋谷中人得知她落在颜玉央手中,会前来相救。然而如今他却偏偏又说,他根本不曾对外宣称裴四郎的未婚妻在世子府,如此自相矛盾,那岂非意味着.......
颜玉央似看穿了阿英眸中惊疑之情,顺着她所思所想,意味深长道:
“我从一开始便不在意裴昀是否会现身。”
或者说,他根本不希望裴昀会找到她。
阿英此时内心一片混乱,强自维持冷静,艰难吐出了几个字:
“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不要千军破,不要我的命,不要报复裴昀,不要羞辱裴家,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已经潦倒至此,一无所有了,我的自由,我的尊严,我的骨气,我的清白,我的名节,全部被你践踏得一干二净,你究竟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语,只深深的望着她,可那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她无数次从这双眼眸中望见过自己,却都没有今天这般无所顾忌的缱绻。
他开口,声音是罕见的轻柔中,轻柔中甚至带着恳切。
“莫再和我斗了。”
他已是厌倦了。
这些年来,他摒七情,绝六欲,不惜命,不求生,心知落不得一个善终。
少时颠沛坎坷,他早不稀罕人间烟火,所谓两情相悦,所谓岁月静好,今日那喜宴不过是一个明晃晃的交易,一场可笑的骗局,他连敷衍都不屑。
而在那高朋满座,喜乐震天,花轿盈门之时,他突然有那样一个瞬间,希翼那花轿中,盖头下,着凤冠霞帔嫁给他的人,是她。
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却越演愈烈,如燎原之火,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原先总想着大不了同她这般僵持耗下去,十年八年一辈子,给二人身上种下生死蛊之时,他已料到了彼此结局,不外乎是她死于蛊,他死于她,生死同葬,黄泉为伴,也算圆满。
可尝过那一夜鱼水之欢,经过那几日浮生若梦,他开始贪恋。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她与他是否能有那么一时片刻,如在九华山庄,如在日月山中一般,相安无事,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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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阿笑难道没告诉你,那‘七情六欲散’是何物吗?”
“左右是叫人迷失心智的下作药物是了!”
“不,那药可叫人丧失意识,却不可迷失心智,反而是将心底里隐匿的七情六欲激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