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卓航已知此行目的,更知裴昀有意藉机叫他立功赎罪,当即重重一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扫了一眼城上城下格局,便选好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悄无声息藏在那里,手握牛角弯弓,伺机而动。裴昀按照他的安排,带了七八名弓箭手从另一方位声东击西,一声令下,利箭齐发,城下那陶万安身边的亲卫果然毫不犹豫顶起盾牌,大喝一声:
“有敌袭!保护大人!”
便在箭矢尽数被盾牌所挡之际,谁也不曾料到这箭雨掩护下,另有几枝长箭从刁钻之处袭来,力道千钧,势如破竹,竟是穿越那两块盾牌之缝隙堂而皇之射入其中。
但听一声惨叫,卓航连射三箭,三箭齐中,陶万安头胸腹三处中箭,血溅当场,登时毙命。
一时城上欢呼,城下哗然,好一副诡异景象。
陶万安的尸首被带回蒙军大营后,库腾被彻底激怒了,围城这五个月来,除去南水码头一战,与西北门外墙偷袭一役,蒙军竟是再未讨到半分好处。相反,自正月以来,军中已相继有通译、宿卫、前锋将、千户、万户及骑兵步兵,阵亡者不计其数,连白衣神教四大护法都折进了两人!
军中有汉将提议,不若大军弃攻钓鱼城,转而向西迂回,虽绕路甚远,但亦不失为变通之计。
若是大汗赫烈,亦或曾经名为裴昊的宗王阿穆勒领兵在此,必然会审时度势纳谏如流,可偏偏库腾此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且对汉人汉学极为鄙夷。他非但不接受提议,还当场将提议之人重重处罚,随后又命人连夜在城外与钓鱼城遥遥相对的高台搭了望塔,派哨兵登塔日夜监视城内动向。竟是打算不顾伤病减员,军中疫症,继续围攻,与钓鱼城死磕到底。
白行山最初守至盛夏,待蒙兀如往年一般受不住酷暑自行撤兵的希冀,至此,终是化作了泡影。
......
夏至这日,天气炎热到了极致,蒙兀人接连三天猛攻无果,暂且退了下来,休战一天。
裴昀洗下一身血污,草草包扎过身上新伤,随便吃了一口晚饭,便前去探望白行山。
日落西山,凉风渐起,大地仍在不知疲倦的散发白日积攒的热意,余晚娘命下人在家中小院搭起茅草凉亭,将白行山抬到了亭下的竹藤椅上,他仰躺乘凉,她便坐在一旁缝补衣衫,石桌上摆着井水冰凉的瓜李。这副惬意宁静的画面与连日里城头的战火纷飞成了鲜明对比,叫踏入院中的裴昀一时不忍打破。“四郎来了。”余晚娘抬头看见她,温柔一笑,“你且坐,我去为你们看茶。”
她知他二人有公事相商,收起补到一半的衣衫,体贴的退了下去。
裴昀谢过嫂夫人,上前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安摧兄,你伤势可好些了?”
白行山依靠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手中蒲扇,含笑道:
“离冲锋陷阵还尚有时日,但稳坐钓鱼台却是全无妨碍了。”
上次与宝刀王对战,他伤得极重,胸腹中了数刀,鬼门关走了一遭被救回来,实乃万幸。如今也不过是刚刚能坐起身,连下地行走都不成。
裴昀也没有点破,笑了笑道:“钓鱼城中钓鱼台,论气定神闲,那库腾却是万万不及。”
“四郎今日来看我,可是前线战事有变动?”
“瞒不过大人的眼睛,”裴昀轻叹了一声,“陈将军道,若无意外,再过几日便是决战总攻之时了。”
白行山听罢不惊不扰,仿佛意料之中一般,颔首道:
“也该是这几日了,较以往来看,这库腾性子已是收敛不少,竟能一直拖到现下才总攻,看来身边是有高人指点。”
裴昀眼皮一跳,忍不住迟疑问道:
“安摧兄,你觉得.......此番钓鱼城能守住吗?”
白行山微愕,挑眉瞥了她一眼:
“这般踌躇不前,心猿意马,可不似是小裴侯爷本色。”
裴昀苦笑了一下:
“小裴侯爷本色该当如何?便该永远心如磐石,一往无前吗?可我也是肉体凡胎,不是神明在世啊!”
若是寻常决战,你死我活,为国尽忠,一死何妨?可这一次她面对的不是旁人,偏偏是她传道受业的几位师伯,青囊生张月鹿、神偃师曲墨,兴许还有千金手救必应,小师叔公宋御笙......她是不愿,不想,不肯,更是不敢。
与春秋谷众师伯为敌,她当真会有胜算吗?
白行山本以为守城之战,裴昀会是心智最坚定之人,没想到时至今日连她也动摇。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道:
“四郎听说过这钓鱼山的传说吗?”
裴昀一愣,下意识道:“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