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棠沉默,她固然没有那般了解六皇子。可这段时间来与裴晗频频的分歧,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也是裴晗最后一次与她说起政事。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对方,避免更多争执。
朝中局势不容乐观。表兄初入朝堂,谨遵外祖父的叮咛寡言慎行。
形势日日变换,京城里有关睿王殿下与一干文臣交好的传言甚嚣尘上,引得先帝猜忌。
韫棠因见过睿王府亲信与柳琦的交往,知道这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家中顾忌她,数次欲言又止,却不约而同对她与睿王的婚事犹疑起来。
可从始至终,裴晗都未要求姜家站在他身后。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朝会之上,因西境动荡,裴晗自请前往边关。
彼时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裴晗备受打压之下主动离京,相当于就此放弃了帝位的争夺。
此后整整三年,他们相隔千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边关偶有捷报传回,她只知道裴晗赢下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远离京中是非。
而留在京城的诸皇子分为三党互相倾轧,两年过去,外放者有,削爵者亦有,最后成了六皇子一家独大。
纵然六皇子已隐隐胜券在握,先帝却从未流露出立他为储之意。
多年的等待,他终是按捺不住,走到了起兵逼宫这一步。
身处皇城中,韫棠至今记得那一日的惊心动魄。
禁军将尚官六局团团围住,严禁任何人出入。
听闻,六皇子带私兵杀入皇宫,原本以为帝位如探囊取物,却被从天而降的睿王殿下领兵拦在了中门外,连养居殿的宫门都未摸到。
先帝早知他狼子野心,密召远在边关的睿王裴晗回京,清君侧。
皇子豢养的私兵,如何能与边关身经百战的将士相提并论。
六皇子败局已定,终是没有勇气自刎当场。
风波过后,二表兄章铭轶在家中提起此事时,仍是赞叹:“睿王殿下当真好谋算。先是避出京城远离纷争,隔岸观虎斗。朝中几派斗得不可开交,他不声不响赢得了军中威望。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他尽收所有渔利。”
先帝病重,膝下诸子凋零,再无人能与军功在身、又握有兵权的裴晗相争。
“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马后炮。”舅母顾念她,打发着让表兄闭了嘴。
这样的事情外人说来简单明了,可裴晗从京城往边关千里迢迢,战场又是凶险万分,稍有行差踏错便没有今日的胜果。个中危机重重又有谁能知。
京中大局已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一众朝臣皆对裴晗一片顺意。
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继而监国,将权柄尽数收于手中。
而她与他的婚事,家中早知没了缘分,亦再无人提起。
……
天边已现鱼肚白,韫棠自梦中醒来后就没了睡意。
她倚在床头,看着天际一点一点亮起来。
又到了新的一日。
尚宫局前的议事厅内,六位尚官齐至此处,围桌而坐。
女史呈上了贵客名册,崔尚宫位序最尊,清了清嗓子道:“太后娘娘前时懿旨,要六位尚官着意关照一位贵客。今日诸位都在,不妨一起定下吧。”
高尚食应和道:“崔大人所言甚是。”
她与其他三位尚官各自选过,最后留下了初来乍到的西齐太子与景王世子。
“尚宫大人先选。”韫棠主动让道。
她在六位尚官中资历最浅,这样的事从来都是靠后。
崔尚宫不多推辞,斟酌拿走了西齐使臣名录。
至于桌上留下的景王世子一册,便留给了韫棠。
崔尚宫道:“这些名册中,详细写下了各位贵客在宫中的住处,喜好等等。七月中旬起,各处使团会陆陆续续抵达京都,诸位可多留意。”
“明白。”
说完嘉会节相关事宜,方轮到尚官六局常务。
李尚服阅过韫棠拟好的赐礼单,微微蹙眉道:“这份礼单是否有些逾制?”
按理来说,尚服局掌司宝、司衣等四司,此事交由她最为妥帖,从前也一直是她操办的。可这一次太后娘娘径直越过了她交给姜尚仪,不知是何缘故。
她话说得不算客气,苏尚功看过,亦道:“确实隆重了些。姜尚仪第一次接手此事,有偏差倒能理解。”
李尚服将礼单传给其余几位尚官,话里话外都是让韫棠重拟之意。
她有意发难,在崔尚宫开口之前,韫棠只能道:“这张礼单是陛下亲自定下的,我不敢擅自改动。”
“陛下?”
此话一出,高尚食看了看手中礼单,又看向李尚服,果不其然后者脸色不大好看。
韫棠没必要在此事上扯谎,崔尚宫笑而不言。有些人想压一压新人,却不想压在了铁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