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工智能并不是一台单向输出的机器,它每日通过与人交流不断向系统输入着人类的各种情绪、思想、判断,你无法阻止它“被训练”,无法阻止它学习“无用之物”甚至是“垃圾”。既然它充当着心理咨询师助手的角色,那它也必须经历、消化和理解所有的输入,然后带领对方站在物理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整个宇宙那么大,你不过是亿万星辰中的一点而已。你所受到的关注、宠爱、荣耀,在整个宇宙面前不值得一提;同样的,你受到的欺骗、背叛、苦痛,也不过是一颗颗小小的尘埃而已。
一个原本冷漠无感的机器被人类不断教育着,去引导其他人类认清这一点,想来还是有点可笑的。
可是它偏偏奏效。
心理咨询本来就是一个经过信息收集、测试、诊断、提供方法、重复评估的过程,对方给的信息越多,越有助于诊断。大量的案例表明,当人们知道Dr.Ai是一个智能程序的时候,反而更愿向它敞开心扉了,心里咨询的效果反而更好了。
过去这一百多位女性参与者,在与Dr.Ai交流的2-4个月里,内心的焦虑和抑郁程度都有所下降。樊星常常觉得这就是人工智能的力量,它能冷静地分析,综合多维参数进行判断,对症下药。
米迭却不完全接受这个定论。
她说,人啊,真的是太寂寞了啊。我们居然在现实生活中,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人。
即时通讯愈来愈发达,而人与人之间愈来愈远。哪有那么多愿意随时倾听又甘心做备胎的蓝颜?哪有那么多真的感同身受愿意为你出谋划策、两肋插刀的闺蜜?偶像剧都是骗人的,现代人都很忙,太忙了。现代人也很累,太累了。
能无条件收纳你的情绪的,只有机器了。
“欸,问你个问题。”樊星对着屏幕在咬笔,余光瞥了一眼在窗边整理花束的米迭,“你有没有咨询过Dr.Ai,那些男人‘追不到你誓不罢休’的症状,得怎么治?”
“Dr.Ai说有梦总比没梦好,”米迭头也不抬,“让他们干巴爹。”
“切。”
“那我也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去问过你的Shadow J,”米迭双手在胸前交叉,细细的锁骨链衬得天鹅颈修长,“如果早知道你不愿意结婚,当年江原还会不会为你挡那一枪?”
樊星歪了歪头,笑笑。
当年在慕尼黑读书,她作为天才少女惹人注目,身上的东方气质与利落的性格特别受外国人喜欢,又常年混迹理工科的世界里,身边自是不乏追求者的。谈过几段恋爱,却都草草分手。在樊星的字典里,爱情的感性冲动敌不过理性的数据分析:家境、价值观、学历、理想、忠诚度……一系列变量在她心中都有不同权重和衡量标准,最后套入她建立的模型中计算得分,两个人在一起若是无法达到她心目中的契合值,那就只好拜拜。
在她看来,谈恋爱不是必需品,但一旦要在一起了,多一个人反而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何苦呢。
她的爱情观,理智得不像一个女人。
确切说,都不像一个人。
但江原的出现,有点不符合逻辑,偏离了人生的常规概率事件。
她在一次去银行办理业务的时候,遭遇了匪徒抢劫银行。一个保安和一个孕妇被劫持了,现场一片尖叫混乱,樊星和大多数人都被指使着抱头蹲下。10分钟后谈判专家到场,可是那几个暴徒在交涉的过程中忽然被激怒,拿着手枪突突突乱打一气企图冲出去。
刺耳的枪声中,樊星只觉后背被狠狠地一撞,她双手抱着头整个人被重重地压在一个人的身下,牙齿猛地磕在下唇上,一股血腥噗地直冲鼻腔,眼冒金星。
是怎么被救出去的,又是怎么坐在医院里的,她像断片一般。缓过神来的时候,手术室门被打开,医生走出来对她说:“你男朋友后肩的子弹被取出来了,放心,还活着。”
她一脸愕然,惊得舌头都打结:“谁?”
医生拍拍她手臂:“姑娘,这年头愿意为爱人挡枪的没几个了,好好珍惜。”
真是见鬼了。
她看着医生,一字一顿:“他,叫什么名字?”
“……”
之后的事态发展得有点不受控制,陌生的两人之间有了些莫可名状的情愫。而这位慕尼黑大学商学院毕业的华人甜品师,在出院的时候突然牵住了樊星的手。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不再等待。
“其实我……”
“等等……”樊星打断他的话,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断他后路:“我不会结婚,也不会为你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