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姨娘病逝后,彩儿自觉没有前途,无心伺候、满府乱窜,企图为自己另谋差事。玖妹妹经历丧母之痛,下人又不尽心,便生了病。一日彩儿神情慌张去找刘嬷嬷,隔天母女俩便凑足银两自赎出府。”
邵琀的解说,像有人拿了把锤子往她后脑重重敲上,瞬地几幕鲜活场景跃入心底,瞳孔微缩,惊惶失措之余,一个冲动她箭步上前拉住了邵琀衣角。
“玖妹妹怎么啦?”见她额头汗珠迅速凝结,他连忙掏出帕子擦拭。
“我好像……想起一些事。”她怯怯地望向邵琀。
“什么事?”邵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大哥在,你慢慢讲。”
“头很痛、全身无力,我想张开眼睛却没办法,有个人不断推我、喊我、掐我,然后她大叫小姐死了!”随着叙述,更多汗水争先恐后冒出。
周氏心疼不已,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邵玖又接着道:“我昏过去了,不知经过多久,我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那时终于能张开眼睛,却还是动弹不得,一件棉被把我从头到脚盖住,我看不见外面,但能确定屋里有两个女人。
“当时一个问『娘,要不要把小姐埋了』,一个说『别管,动作快点,我们明早就走』,之后她们又说一些话……我记不得了。迷迷糊糊间又睡着,等我清醒,有力气拨开棉被时,发现屋里一团乱,姨娘的东西通通不见了。”
“好个奴大欺主的!”邵廷禾怒吼。
“可怜的孩子。”周氏轻轻拭去她的汗水,喂她喝茶压惊。
“祖父、父亲,就算柔姨娘的东西被她们带走,但妹妹们每个月都有月银和分例可领,玖妹妹却必须自食其力,这太不合理。因此儿子去查帐房,发现妹妹每个月都定时将月银和分例领走,儿子将李管事和帐房扣下,分别问供,查出李管事私吞玖妹妹的分例,而厨房不见玖妹妹院里去领饭菜,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准备。”
玖儿就这样被遗忘了?周氏满腹愧疚。
“她傻吗?没人送,她不会自己去拿?帐房敢不给,她不能找嫡母做主?啥都不做非要去钻狗洞,我看她就是故意丢丞相府的脸。”邵老夫人忿忿道。
看着邵玖那张神似生母的脸,邵老夫人就控制不住憎恶。
当年柔姨娘那事儿闹得大,每次宴会隔壁心肠恶毒的岳家老夫人就要提一回,把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害得她好几年不敢出门。
对好胜的邵老夫人来讲,柔姨娘的存在就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
邵玖冷笑。钻狗洞会死人吗?在生存面前,面子不过是奢侈品。
但人在屋檐下,她没有正义凛然的资格,于是敛眉乖巧回答,“姨娘生前再再卿咐玖儿,绝不能到前面院子,不能被府里人看见。孙女饿坏了别无他法,幸而姨娘为孙女攒了些嫁妆,我从里头挑出一副银耳环,钻出狗洞换得一屉包子,勉强活了下来。”
当年柔姨娘进府就被邵老夫人禁足,从此再没离开过院子,她这样教导女儿,是出自于保护吧。
“后来呢?”周氏不舍地捧起她的脸问。
“后来玖儿陆续把剩下的首饰换成米油盐酱和菜籽,又买回几只鸡,将吃不完的菜和鸡蛋卖掉,换成米面酱盐油,省着点吃便不会挨饿。”邵玖避重就轻把这几年经历交代过去。
邵丞相冷眼看周氏,就算妻子发话让柔姨娘自生自灭,但好歹玖儿是邵家骨血,怎能轻慢至此。
周氏连忙起身跪地。“是媳妇的疏忽。”
这话邵老夫人吞不下去,怒拍桌面。“媳妇何错之有?当初她非要进门,我就说得清清楚楚,那院子与咱们家不相干,不过是给个栖身之处、塞住外人嘴巴,她们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惧内的邵丞相觑一眼老妻,选择沉默。
邵廷禾干笑几声,连忙转移话题。“过去的事就不追究了。玖儿告诉爹爹,你做菜的本领是谁教的?”
“姨娘教的。”她低眉顺眼回答。心底却轻嗤不已,一句不追究就翻页?他的女儿早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邵廷禾接话,“柔姨娘厨艺确实不错,也亏得你年纪小小就学得齐全。”
“姨娘留下很多食谱。”食谱当然不是柔姨娘留下的,是她成天没事做,试着把记忆中的菜谱记下。
“你认得字?”邵丞相讶问。
“懂一点,姨娘教的。”
柔姨娘竟有此才华?邵丞相抚着胡子笑道:“很好,邵家女儿可不能目不识丁,明日起你与姊姊们一起上学。”
“是。”虽然心中小人呐喊她不要!但……她拎得清,那话是告知,不是征询意见,她只有点头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