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白未晞的话,季峨山也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她的脸上却又多了一抹苦涩。季峨山唇畔的笑容逐渐收敛,好一会儿,她才问: “为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豪右宁可接受舅父一个窦氏之人执政,却不肯认朕这个季氏子孙?”
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季峨山都觉得离谱: “他们甚至都能接受共和行政,也能接受阿娘执掌朝纲,为何朕要登基,他们就都弃朕而去?”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因为陛下的身上看不到未来。”
“看不到未来?”季峨山呢喃着这句话,半晌都不明其意,躬身道, “请先生赐教。”
白未晞回礼: “教。”
白未晞道: “没有未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帝——尤其是公主出身的女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季峨山闻言更迷茫了: “先生何意?”
白未晞道: “世人允许太后执政,是因为太后的身份是皇帝的生母,不论如何,最终大权都还是会回到皇帝的身上。譬如大晋当年两位执政的绿竹太后,都是还政给了季氏子孙。”
“可是陛下却是公主——你若一生不嫁无子,百年之后,皇位传于何人?这不就是另一场马奴之乱?”
“倘若陛下嫁人生子,生下来的孩子随父亲姓,季氏江山岂不是沦落于他姓之手?”
季峨山皱眉: “朕可以让孩子随朕姓季。”
白未晞淡淡道: “那么陛下挑衅的,就是几千年来的父系传承。”
季峨山忽然间就明白了。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青了又白,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却又寡淡地只能出现这两种颜色。
许久,季峨山说: “我输给的不是雍溯。”
她抿着唇站起身,脸上是许久以来都未曾更改的倔强。冉冉红衣烈焰如火,却在这一刻展现出异常的冰冷来。
季峨山走到游溯身前,她仰起头,直视这个她几乎未曾见面的兄长: “朕知道,你想杀了朕。”
游溯眯起了眼: “你知道就好。”
季峨山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游溯: “和朕比一场,谁赢了,谁走出这里。”
游溯敛眉: “好。”
长剑相抵的声音流转在耳畔,白未晞抬起头,就看见刀光剑影之下,游溯长剑划过,带出一片鲜红。
白未晞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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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登基的女帝死在战场上,甚至没有人承认她曾经为皇。
游溯目光复杂: “孤真想将她挫骨扬灰。”
但是白未晞知道: “她将自己的棺椁给了仲牧,主公不会这样对她的。”
游溯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道: “就将她葬在临安的帝陵吧,以……”
游溯顿了顿,最终说道: “以长公主的身份,诸侯王的规格,该给的都给,无须苛待,算是报答她收敛了仲牧与他爱马的尸骨。”
最终,游溯的行为被一位名叫“董繁”的史官记录下来: “帝崩,雍王溯以诸侯礼葬之。”
白未晞怀着好奇的心情接见了这位史官。
出乎白未晞的预料,这个敢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将季峨山记录为“帝”的史官看上去竟然这样年轻,白未晞好奇: “你多大了?”
董繁对着白未晞施了一礼,才道: “在下年十七。”
还是个孩子,白未晞然地点头: “他们都说你是不改董公之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的不改董公敢对着武帝要抹杀绿竹太后的要求大喊一声“乃公不改”,今日的董繁敢冒着游溯的飕飕冷气对着季峨山口称“先帝”,果然是史官一脉相传的命硬。
白未晞好奇地问: “你不怕吗?”
董繁道: “总要有人将历史记录下来,旁人不敢做,外臣就不得不做。”
白未晞有些欣赏他: “可有兴趣去长安为官?长安城还缺你这样的史官。”
董繁摇了摇头: “身为晋臣,当为晋室效忠。雍王明主,却非外臣之主。”
早在董繁一口一个“外臣”的时候,白未晞就意识到董繁八成不会同意这份邀约,现今被董繁拒绝,他的脸上也不见懊恼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 “那便随你,日后若有需求,可来长安找白某。”
董繁再次躬身: “多谢先生。”
当所有的书简资料都被装车之后,大晋的政治中心正式从临安转移到了长安。
游溯于长安登基,恢复了大晋国祚。
《晋史》记载: “承平元年三月,太祖定都长安,天下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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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未晞背着行李离开长安,觉得自己这个老年人可能要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它跟在白未晞的身边,摇着尾巴问: “我亲爱的晞晞宝贝,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