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
萧长清忽然问: “你想救他吗?”
于是扇刃凛冽的锋芒陡然而止,停在他咽喉的毫厘之距。
郁明烛盯着他, “……你能救他?”
萧长清点头: “我能。”
明明从始至终都未有人清清楚楚说过那个“他”是谁,但此时此刻,两人心照不宣。
郁明烛漆黑如鸦羽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就显得眸光愈发晦暗不明,如同在不动声色衡量真假。
萧长清盯他片刻,忽然攀上了他的手腕。
郁明烛下意识的出招堪堪刹停。
因为身边的景象忽然变了——萧长清将他拉进了一片幻境。
他先是看见了剑宗九峰,然后又在一群弟子里看见了萧长清。
但那人似乎又不是萧长清。
或者说,那是其他世界的另一个“萧长清”。
景色迅速转变,萧长清从年少落魄受人欺凌,到扶摇直上功成名就。
昔日穷苦的少年终于成了九州第一至尊剑仙,战无不胜。
欺负他的下场凄惨,拥戴他的如日中天。
再然后,郁明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翻覆阵法将成的那日,至尊剑仙与魔尊千忌打了一架,几经曲折,终于用天火剑将魔头挫骨扬灰。
就像一段有头有尾,跌宕起伏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善恶有报,一切都圆满结束。
可是故事里的萧长清并不满意。
如同时间定格在了故事的结局,就像是提线木偶演完了他们的戏。
他身边的人一夜之间变得呆滞死板,如古井无波,再也没有丝毫长进亦或变化。
包括他自己。
他在很久之后的一个清晨,望向窗外日复一日盛开的花,连花瓣的数量,花枝垂落的弧度都毫无变化。
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每日都坐在这个位置,朝着这个方向出神,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大梦初醒似的想要去做些新鲜的事。
可是每每刚起了个头,就有人劝他不该这样。
于是他没由来地觉得方才还极感兴趣的事,突然又变得乏味至极。
就好像他也是提线木偶之一,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控制他,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在窥探他。
而他产生的一切自我意识,乃至突发奇想的小小的兴趣,只要不符合幕后之人的预期,就要被悉数剥夺。
他试过很多方法,想要摆脱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监视和桎梏。
但都无济于事。
最后,他总是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终日麻木出神。
直到有一次,窗外起了风。
一朵花被风托入窗缝,飘落在他掌心里。
不是桃花,只有花瓣颜色与桃花有七八分相似。
莫名其妙的,萧长清陡然想起——
曾经那日,仙哭殿被罩在熊熊烈火里,四周是抱头鼠窜的魔族和拍掌叫好的修士百姓,只有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烈火里。
是谁来着?
似乎是个剑宗弟子。
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如今在何处?
只怕早就随那魔头一起被天火挫骨扬灰了。
萧长清反复自问,找不到一个对此过多上心的理由,却又毫无理由地无法释怀。
于是他下到魔渊,去看那一方被自己亲手打成废墟的荒芜之地。
他在树下看到了被天道囚锁的仙人。
仙人面容依旧栩栩如生。
好像只要有人俯身去吻一吻,那片冷淡的薄唇就会重新泛起润红的血色,就会生出明澈的几分笑意。
萧长清注视了一阵,如有所感地伸出手去。
果然在仙人通体寒冷的心口处,居然探到一点温度。
——那是被藏起来的郁明烛的一缕残魂。
那个世界的魔尊千忌死在萧长清手里,没能真的将魔渊翻过来,仙人出现在那里也并非因为要补地裂。
而是在所有人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时候,他偏偏要飞蛾扑火,去救一个罪该万死的魔头。
天道震怒,将不知好歹的仙玉囚禁在此,打作无知无觉的死玉,彻底掐灭他的痴心妄想。
可是纵然如此,死玉依旧在昏沉往复之间,近乎依靠着本能,一次又一次生出一点血肉,又被天道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剃掉。
剔掉的血肉化为碎玉絮。
这个世界容纳不下,便顺着破碎的时空,飘零到另一个世界里,成了魔渊不知由来的“无因花”。
眼前。
在萧长清抚上他心口的刹那,仙人居然长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霜色的睫羽下,那双眼瞳也是白茫茫的,澄澈得空无一物。
有一瞬间,萧长清死寂的心久违地跳动起来,生出几分嫉恨与不甘。
他想让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为他而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