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彻底入了魔是什么样子,但想也想出来,看别的魔也能猜出几分——不可能有多好看。
他不愿示于人前。至于那些埋骨地的死灵,看一看也就看一看吧。
更何况,这里没有活物能让他杀,挺好的。
后来藏匿在随云山。
仙人周身纯净的灵力能轻而易举震慑一切妖邪。
他的心魔再也没发作过,甚至在刻意的压制下,一分一毫的魔气都不曾显露。
他甚至无数次暗中往返魔渊,将造反的叔父掀下王座,将当年叛党尽数屠杀,又带着浑身满手的血坐上了那无数魔佞觊觎着的魔尊之位,改年号为“祸止”。
其实,那之中有一次,他没打算再回随云山。
他已是魔渊至高无上的魔尊,再无顾及。
魔界不服他的,十之八九都被他亲手杀了个干净。
他不再需要藏身之所。
随云山的一切,于他而言皆失去了利用价值。
又赶上那些归顺于他的某些部落,带来一堆烂摊子盘根错杂。
接连许久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两眼一睁,先确认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没被暗杀。
然后要么去杀其他闹事的妖魔,要么处理仙哭殿堆成山的冗务账册。
直到有一天,魔侍对他说: “魔渊今日无事。”
郁明烛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用鼻音沉沉嗯了一声,反问似的。
那魔侍顿时心惊肉跳,颤抖着跪在地上: “魔尊您治理有方,无禁城四方党羽皆来臣服,所以…所以,魔渊今日并无事端……”
郁明烛听了半天恭维话,总算理出思绪,淡淡应了一声, “知道了,退下吧。”
闻言,魔侍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甚至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在门口绊倒一跤。
郁明烛看得有些想笑。
而后,那笑容又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魔,双手沾满血腥。
魔渊里无人真心尊他爱他,可人人都惧他怕他。
起初魔渊里的人不知他有了姓名,还叫他作昔日的君婴。
直到他登了魔尊之位,这名字就难免显得不够尊重。
一来二去,那些人管他叫“魔尊千忌”。
——说他不喜腐尸,不喜孩童,不喜活人笑声……成百上千条忌讳,触之即死。
有些真,有些假,大多说不清楚。
反正这个尊号就这么莫名其妙定了下来,无禁城勾栏酒坊里但凡再提及他时,说的都是那魔尊千忌如何如何。
彼时,已经成了魔尊千忌的郁明烛坐在仙哭殿的高位上出神了许久。
这些时日太忙太紧张,就像一根弦绷到了最紧。
眼下骤然松懈下来,竟让他有些茫然而不知该做什么。
他身上魔尊的冕服随意搭落在地,赤色丝绦如血,玄色锦缎如墨,珠光宝气,交叠在一起,象征着无禁城万魔之上的矜贵尊崇。
可是郁明烛伸出手,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上面镶嵌的宝珠。
心里不禁想着,这就是那些人争破脑袋,不惜头破血流也要争夺的东西?
……可这些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他忽而觉得无比烦闷,觉得眼前一切都乏味透顶,无聊至极。
他望了一眼仙哭殿外昏暗不见天日的穹宇。
那里飘着些血色飞絮,经年不歇。魔族不知这些飞絮是从哪里落下来的,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既然魔渊土壤贫瘠,不生花草树木,这些飞絮就成了魔渊独有的风雅。不知来源因由,只知如绚烂坠花,因此戏称作“无因花”。
那呼风唤雨魔尊千忌,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伸手接来一朵朱砂似的无因花,垂眸静静瞧了一阵。
忽然就想起来,不知今日人间的桃花可还盛放着吗?
……
魔尊千忌脱下帝君冕服,又成了温柔和善的郁公子。
他先前离开随云山时,还当此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即便有朝一日重逢,恐怕也只能是玉珩仙君与魔尊千忌的兵戈相见,你死我活。
他想,与其编个谎,日后被戳破时落于下风,还不如直接抽身,不告而别。
没想到今日打道回府,反而有些窘然。
郁明烛心中暗暗琢磨该找个什么借口推搪自己这段时日的失踪。
却倏地瞧见了随云山繁茂的桃花树下,仙人手揽酒壶合衣而眠,眉目清隽,单薄青衣上堆了一夜桃粉落花。
那一日天气阴阴沉沉,唯有眼前一刹那,恰有天光破层云。
顷刻,如同清风拂过桃花纷扬如雨。
郁明烛心跳漏拍。
然后欲念丛生。
他是个魔头,向来野心勃勃,向来贪得无厌,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喜欢什么就非得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