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非常喜欢她?喜欢她人好?随和?谁是我们?这幢楼所有的门房?是因为她每年的小费和圣诞礼物给得丰厚吗?......
兰珍对阿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听祖母讲过,她们家的祖先是施琅那时候从福建去的台湾,是老资格的“本省人”,所以先勇这种“高级外省人”(二战后从大陆去台湾的有身份的人士及其后裔)的家庭关系和生活对她来讲很陌生。但不管怎样,常家祖父当年位高权重,让他销魂的女人怎么都是位美丽俏佳人。
可兰珍看过一张阿嬷年轻时代的照片,长身玉立,自有一番风韵,然而漂亮还真是谈不上,眼角略微上挑的单眼皮,略有些低矮的鼻子。她想:大概旧时代的人的审美观和现在不同吧。
据说先勇的亲祖母从前是长沙有名的美人,所以常家的后人们分析:“也许老头子就是喜欢纽约那个的年轻活络。”
不等兰珍思考明白这当中的道道,他们就到了阿嬷家所在的九楼,没有私人电梯,据说只有顶层阁楼才有,可是气派却是一分不减的。
进了那红漆双扇大门,马上有种旧时代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满屋都是或红或棕古雅的家具,一看就价值不菲。
兰珍下意识地用眼搜寻拖鞋,可她没有找到。她见下楼去接他们的南希也没有换鞋,径直走进了屋内,便放下心来:这个家大概行的是美国规矩,进屋不换鞋。先勇倒没有找拖鞋,只是迅速而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了一下自己脚上的新皮鞋是否干净。
给她们开门的是个说一口流利国语的六十开外的妇人,见他们来了,用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笑道:“总算来了,老太太一直在盼着。”
先勇认出,这一定是阿嬷从大陆来的娘家侄女,他父亲从前唤她徐姐,是个老姑娘。二十年多年前,阿嬷回大陆探了一次亲,双亲和弟弟、弟媳都没活过她,只剩了这么个侄女。老太太可怜她孤苦无依,就把她接到了美国。这个侄女没什么学历,又不大会讲英文,就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姑母。
先勇不知如何称呼,不想造次,因而点头冲她礼貌地点点头。
南希把他们引进了起居室,很快地给他们送来了两杯红茶,还有配茶的小点心。
坐在转角沙发上等候的时候,兰珍四下里打量起来:起居室不大,却温馨宜人,壁炉上搁着好多相框,有年轻时代的常将军英气勃发的佩剑戎装照,有老太太和常将军的合照,有她自己的儿孙,还有台湾那边的全家福合影。墙壁上有一个樱桃木色的嵌入式小书架,高矮胖瘦地放满了书和杂志。还有一扇通往露台的法式落地门,把纽约春天的绿色慷慨地送进来。
要是把脚斜搁在沙发上织毛衣,茶几上放一杯超大份的熊猫奶茶,累了就吸口奶茶,抬眼看看窗外都会的四季风景,那种感觉一定很疗愈。兰珍惬意地想。
须臾,起居室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徐姐扶着一位佝偻的老妪缓缓步入起居室。
年过九旬的老妪一丝不苟地梳着染黑的烫发,穿着一件品蓝中式袄褂袄裤,身上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几粒钻石和翡翠,抹着红唇,踩着半高跟鞋,缓缓朝他们走来,兰珍留心到老太太还穿了肉色丝袜。
她和先勇赶紧从沙发上恭恭敬敬地立起来。
先勇叫了声:“阿嬷。”四十来岁的人了,脸竟没来由地红了。
老妪笑容满面地让他们:“坐,坐。在自己家里么,你们小家伙们就随意一点。”她的国语带一点不知哪里的口音,很亲切,也不难懂。
等老太太坐下后,他们才重新落座。
先勇之前说起这个阿嬷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刻见到了真人,却毕恭毕敬,坐得端端正正,老太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微微前倾过身子,仔细聆听,认真回答,介绍兰珍时说:“这是我的未婚妻,她叫苏兰珍,您可以称呼她兰珍。”
兰珍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很想问一句:“我们什么时候订过婚?”
刚刚听他“您”来“您”去的,已经好陌生,没想到他竟还自作主张,把她的地位从女友“荣升”到未婚妻。
她觉得他有些不可思议。
“兰珍同我竟然是本家。”阿嬷笑道。她也姓苏,有一个很有风情的名字:苏绣文,嫁给常将军以后冠了夫姓,叫常苏绣文。
常苏绣文女士接过徐姐递过来的老花镜戴上,捧着未来孙媳妇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点头笑道:“兰珍的鼻子生得好,肉肉的,有帮夫运呢。”又撩起头发看她的耳朵,笑道:“耳厚有垂珠,善良又温柔,先勇你好福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