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里还是一片酒酣耳热、辞旧迎新的热闹,她置身在这热闹中,脸上始终氤氲着一层应景的笑意,心头却爬满了浓浓的凄凉。
这是茉莉上工的头一个星期,没想到就碰上这么大的事。
三个月前,她和老公从德黑兰老家移民来多伦多后,一直顺风顺水。搞 IT 的老公在一家社会机构的推荐下,很快在一家大银行找到工作,做信息安全。她则在同乡的介绍下,在这座叫“广场之心”的共管公寓的前台当门房。钱不多,但活还凑合,每天就是分发一下包裹邮件啥的,时不时在大楼里里外外巡视几圈,看看有无可疑人员或行为;哪个住户或租户要搬家卖房啥的,给他们预定下电梯,帮带客看房的经纪登记一下......
最紧急的情况,莫过于哪层哪户的火警警报器吱呀乱叫,多数时候,要么是误报,要么是谁家炒菜烟大了,或哪个不懂礼数的在室内吸烟。
她在这儿才干了一周,警报器已经叫两回了。每回叫,和她同一个下午班的印度老头,总是淡定地拿起话筒,念经似的在广播里喊两嗓子,通知全楼住户待命,告知他们消防队已经在路上。等消防队来了,他俩再配合一下。总之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直到星期五——
本来再过三个多钟头,她就能下班去享受周末了。明天一早,她和老公就出发去蓝山滑雪,庆祝他们在加拿大顺利安家落户。
然而,就在她坐在一堆监视器、显示器前玩手机时,刚去巡视的印度老头,忽然慌慌张张地顶着风雪从玻璃感应门外踉跄了进来,冲她喊:“报警!报警!车库有人放枪。”
他刚一层一层地巡查车库,巡到地下四层,惊见俩黑人各以一辆车做掩体、冲对方“砰砰”放枪后,便佝偻着腰,顺着车库的坡道一路小跑了上来,沿途还不忘拦截住数辆正往下开的车,告知他们底下的惊心动魄。
茉莉一下懵了,以为自己的英语听力出了故障——毕竟才来加拿大三个月。
“放枪!放枪!”老头一面有些气急败坏地冲她打手势,一面抓起电话自己拨了 911。
她这才回过味来,不禁骇然。
她总以为这样的事在美国才会发生,还在故乡时,她就听人说了,美国人在超级市场就能买枪,去“沃尔玛”买菜的时候顺便就能挑把枪回家。所以,动不动就跳出来一个反社会的疯子,端着枪在校园里、大街上没目的地乱射一通。就为这,她和老公当初压根没考虑过移民美国。且不论美国总统明着表示不欢迎他们伊朗人去,就是欢迎,她和老公也不去。真没想到这样的事在治安不错的加拿大也会发生。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无措。
不多会儿,玻璃门外就七横八竖地停满了呼啸而来的警车。
印度老头已经在警察的指示下,广播通知了全楼住户,此刻不要去车库。眼瞅着老头跟着警察忙前忙后的,茉莉也急于做点什么,她忽然想起,二楼的“派对房”正在举办一个中国春节的庆祝派对,也不知他们听见广播没。
是在这个楼里工作以后,她才知道,加拿大的公寓里头花样能这么多,又能游泳又能蒸桑拿,还有图书馆、会议室和“派对房”,都是专为住户设置的。
当然,“派对房”得提前预定。
今晚预定“派对房”的是十楼的一个华裔住户安童·刘,挺憨的一个小伙子。她对他印象不错。也是通过他的预定,她才知道今天是农历大年初一,比她们波斯新年早了一个多月。
电梯暂时停运,她是顺着楼梯爬上二楼,到了“派对房”门口,还不及进去,里面传来的欧美流行音乐的鼓点就已经“咚咚”在她的心脏上敲鼓,没想到憨小伙儿还挺能闹腾。
她拧开“派对房”的门把,推门而入,声震屋瓦的音乐和鼎沸的笑声轰然冲了出来,派对上的宾客们都或站或坐,揎拳掳袖地围在屋子中央的那张大理石台边——包饺子。
令她惊讶的是,明明是中国春节,可黑白黄棕的宾客都有,一个个正费劲巴力地试图把那一坨肉挤兑进一张小圆皮中,不时就发出一阵大惊小怪的议论和说笑,为被自己或同伴的拙手又糟蹋了的一个饺子。
不等茉莉的视线从那堆人里钓出安童,安童就先瞅见了她,马上热情地过来招呼了一声,又有些担心地笑问:“我们是不是太吵了?”
茉莉忙摇手,如此这般地说明情况,又嘱咐他和他的宾客们暂时别去车库。
安童百般致谢,等送走她,忙调低音乐,对众人宣告。
众人哗然——震惊中带着点兴奋,挓挲着满是面粉的手,蜂拥到落地窗那儿,一张张八卦的脸贴在落地玻璃窗上,探看下面雪地里的警车,七嘴八舌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