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从网上学到,最好的燕窝都产自印尼。她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冯爱和上等燕窝来自同一产地呢?
于是,她的心里马上没出息地高兴起来,脑子里有片刻的犹疑:冯爱是不是要用燕窝收买她?可人家就算真要收买她,还不是看中她这个朋友吗?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有些感动,又有燕窝的诱惑,便和冯爱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断了一个多月的对话和友情重又续上了,还约好等爱从印尼回来,见上一面。
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她都是不亦乐乎,如鱼得水的。
谁知午休一过,她正有点哈欠连天嘴大眼小的时候,忽然来了个中年妇女,勉强能归类为白人,但白得又不是很彻底,像牛奶里不小心点了几滴醋。小蝶乍一见她,心里立刻一惊——这女人和丽雅有几分相像,都是一头火红的小卷,还长了一脸的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
她压制住心里那点没出息的畏惧,笑着用英文问:“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她这么问不过是缓解气氛的托词,因为下午预约的病人们一水儿的都是华人。
“没有,甜心。”女人也像丽雅那样称呼她为“甜心”,带着不知哪个国家的口音浓厚的英语跟小蝶说,“我是来问问关于我保险的事情的,我他妈真的太生气了。我去年在你们这里做过根管,我们公司的保险能报 80%,当时我是和你们这儿另一个前台核实过的,我自己还额外掏了 20%。可是一个月前我的保险公司给我寄了一笔巨额账单,快两千刀了——他们拒绝帮我支付我在你们这儿做的根管治疗。”
女人眼大的能吞人:“我震惊了,立刻给他们打了电话质询,他们说,他们需要额外的什么记录,结果你们诊所没有提供。我赶紧又给你们诊所打电话,接电话的那女的给我一查,保证给我找齐资料,替我寄回保险公司。我就把这事搁一边了。可是两周前,我又收到一份账单,为同样的事情!显然你们没寄,我打电话来留了言,没人回我——昨天我收到保险公司的通知,说如果这笔钱我再不付,他们就要去找追债公司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他妈太生气了!”
当女人说出第一个“我他妈真的太生气”时,小蝶心里就已经“咚咚咚”跳得十分厉害,她在女人浓重的口音和强大的气场下卑微地徜徉了许久,精神保持了高度的紧张。那点困意早就去了爪哇国。
好在这段时间的英语不是白练的,她竟然无障碍地听懂了事情的原委,马上摆出一张事关重大、苦大仇深的脸,代替诊所冲那女人道歉。她这一招是过去的几个月摸索来的,要让病人感到她对他们有同理心,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心地关心他们处境。
女人果然缓和了口吻,说:“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事解决。”
“当然,我完全理解。”小蝶要了她的姓名和健康卡,在系统里一查,是爱马,很显然她之前在电话里嘱托的对象是爱马。
小蝶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保险问题,而且也不是她的疏忽造成的,便赶紧去后面的办公室找赵医生,小声汇报了事情的原委,满怀期待,赵医生自己来处理,或是等爱马周一回来上班自己把这泡屎铲了或吃了。谁知——
赵医生头也不抬地来了句:“那你去给她的保险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把事情解决一下呗。”
“我?”小蝶倒吸一口冷气。她其实想问的是:凭什么是我?
赵医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反问:“对呀,难道你休假的时候,你没处理完的事,我要打电话把你叫回来吗?”
小蝶无路可退,只得魂飞魄散地往回走,保险这一块专业的词汇太多了,她能听懂已经实属不易,现在还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协调这么复杂的问题?看来今天不是赵医生把她吃了,就是那个女人把她吃了。
她硬着头皮回到了前台,灌了一大口桌上的凉水,然后开始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这期间,女人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立在前台盯着她,连人带影像一座灯塔似的,笼罩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保险公司“喀刺喀刺”的流行歌曲的无限等待中,她忽然想起了第一天在这里上班回去的那天晚上,她因为被爱马欺负,英文又差而心情低落。陈飒开导她“把每天接电话当成一个英文的魔鬼训练营”,把魔鬼同事当成“魔鬼训练官”,这时候一想,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些,就把这当成雅思口语考试,把“灯塔”当成考官好了。她暗暗决定。
约莫二十分钟后,终于有个男客服接起了电话:“哈喽?”然后是一串简短自我介绍,他说他叫泰勒,和那位个高腿长、金发红唇的美国歌星一个名,当然这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