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面是密林,后面是江面,进退之路皆被挡住,实在是遁走无门,不少人脸色都显出绝望神色。
“慌什么?进林子,往西北走。”皇帝面色冷沉,果断下令,“江上没有掩体,更容易成为靶子,朕记得西北边有渡口,停有船舶,再往西北就是内湖,外有礁石群山阻挡,易守难攻。”
一堆人如找到主心骨,连忙依序朝西北徐徐撤退。
越往西北撤,岸边林木越是葳蕤茂盛,夜色下遮掩这几十人不在话下,叛军一时追不上,众人悬吊着的一颗心稍微往下放了放,只要坚持到——
谁知走出不过百米,耳边就有破空鸣笛之声,咻咻之声不绝。
“不好,是火箭——”刘全大骇,手里长剑奋力砍断一支疾驰过来的箭矢,高喊“保护皇上”。
几十个羽林卫迅速变幻阵型,以肉身层层阻挡,将皇帝围在最中央继续往西北推进。
身边人不断中箭倒下,血流成河,夜色下满地暗红流淌,浓郁的血腥味充释着鼻腔,舒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悲戚难言。
方才还说笑着的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死在自己面前了。
这些人,不少也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家中也有父母亲朋。
晃神间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娘娘小心”,一支箭矢迅疾朝她射来,说时迟那时快,身边一股大力将她拽开,错身间,皇帝已经挡在她身侧,那箭矢堪堪擦着他臂膀划过。
“陛下——”刘全和众人惊呼,肝胆俱裂。
皇帝脸色微白,手按住了受伤的臂膀,指缝间,布帛破裂,有鲜血渗出,只是,他受伤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先问她受伤没有。
舒梵摇头,心口酸痛:“陛下——”
“朕没事。”皇帝冷声吩咐,“今日护驾有功者,无论生死皆可封爵,死后便由子嗣承袭,妻子老母皆可受封诰命。”
瑨朝的爵位大多不可世袭,唯有少数几个,这是极其荣厚的封赏了,惠及己身不算什么,不管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父母,最渴望的无非是光宗耀祖、荫庇后代,当下不由愈加拼命,一刻后终于将帝后和几个近臣护送到安全的湖心岛中。
那天的记忆实在刻骨铭心。
皇帝受伤虽不严重,可那箭矢上竟然涂有剧毒,虽带了太医,但携带药物不足,只能剔骨去毒,处理得还算及时,但仍是落下了病根。
此后每逢阴雨天,他都疼痛难忍,冷汗透衣。
夜半,紫宸殿内依然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晃眼。几个兵马司、禁军护卫统领跪在地上请罪,冷汗涔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皇帝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太医还在为他换药,内衫只穿半边,肩上披了件外袍。
“陛下,太后及其党羽已被拿下,是否要押到紫宸殿听候?”刘全禀道。
“不了,朕亲自去见她。”皇帝系上衣带,穿好外袍,上了辇车,不刻就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内如今已成了一座荒殿,殿内死气沉沉,门窗都用钉子从外面钉死,“嘎吱”的开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伏在阴暗的角落里,听到动静放缩了一下,眯着眼睛朝他望来。不过几日光景,她头发半白,面色蜡黄,竟像是老了一轮,远不似曾经那样光彩夺目。
日光从仅有的门缝中射入,皇帝就站在这片刺目的光亮里,表情看不真切。
太后眯着眼看了他半晌,痴痴地笑起来。
“母后,你笑什么?”皇帝缓步踏进,绣有华贵章纹的袍角曳地,擦过冰凉油润的地砖。
很快,一双皂靴停到了她面前。
太后抬起脸来,脸上还带着微笑,有那么一瞬竟也有了几分过去的姝丽。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杀就杀,有什么好废话的?成王败寇,哀家无话可说,只恨当年不直接杀了你这个孽种,留你苟活至今,反倒害了金城和玄翊。”
“在母后心里,儿臣这个儿子不是儿子,唯有六妹妹和七弟才是吗?”李玄胤漠然地望着她,心口如被刀锋剜去一般。
早就知道结果,这一趟不该来。
他向来是清醒理智的人,可有时候又执拗地偏要一个答案,结果只是往心口上更深地插上一刀而已。
“朕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软禁,朕还是念着他这个弟弟的。”李玄胤道。
其实也曾动过杀念,对于谋反之人、投敌叛国之人、威胁朝局的人,他向来是杀之而后快,且必将其族人尽皆处死,以儆效尤,如此酷刑方能震慑后人,稳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