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描淡写,等助听器有电了,又能听见一点声音了,就挺过来了。
后来,她一路念书,念到了博士,工作了几年后,她的母亲去世,她感觉很孤独,于是去海外找了家精子库,生下了一个混血宝宝。
她带着宝宝,乘坐那艘游轮,领略各国风光,最后,死在了那场海难中。
蓬勃的生命,戛然而止。
云溪回忆起,那个夜晚,自己看到她困苦无助、凄凉坚毅的眼神,忍不住从她手里接过她托举着的女婴……
其实,不止是她,那条游轮上的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人生,因为那场海难,她们的人生就此中断。
而自己活了下来,在另一个时空活了下来。
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痛苦没了,转机没了,任何希望也没了。
夕阳一点点接近海平面,海天一色,满目金黄。
直至夕阳全部没入水中,人鱼才抱着云溪,开始往回赶。
她带云溪看日落,就好像在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那般,温柔地陪伴云溪观赏美丽风景,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也变得很温和,不再哀伤,不再悲痛。
云溪忍不住想,倘若她真的死去,那人鱼今后会不会回忆起她们共同看日落的画面?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结果,她就发现,人鱼也变得和她一样,不吃不喝。
人鱼这一整天,除了给她喂水、喂肉、抱着她晒太阳、看日落,几乎没有做别的事情,更没有喝水进食。
像是云溪死了,她也不活了那般,跟着她一块绝食。
云溪看到人鱼这幅模样,心脏忽然一揪一揪地疼。
她在心里呐喊,不要这样,不要为了她这样……
却没有什么力气开口同人鱼说话。
可这一丝疼痛,像是撕开了一道麻痹她的口子,她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感知力。
她察觉到了身体的近乎虚脱的疲倦和颓废的困顿,她躺在枯草堆上,感觉很难受,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但她还是伸手抱住了人鱼的尾巴。
她怕人鱼趁她睡着后,跑出去给她到处找草药。
她不需要草药,她只需要再熬一两天,就能彻底死透。
死透……
心中还是冒出了“死”这个字眼,云溪终于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在求死,而非之前麻木状态下,自我安慰,自我暗示,自欺欺人,说想要活下来,只是吃进去的东西会吐出来。
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活,她就是在求死。
她不跳海,她不跳崖,她不自戕,但她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还找理由说是胃让她吐出来的。
其实就是心里强烈的求死之心,影响到了身体的功能,心理问题,带来的生理问题。
能够意识到自己在求死,已经是从麻木状态中,抽离开了一些。
*
这个夜晚,云溪抱着人鱼的尾巴,尝试入睡。
她觉得如果能在睡梦中死去,那真是再美好不过。
人鱼尾巴上的鳞片很锋利,每次被云溪抱住时,人鱼的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生怕伤到云溪。
所以,云溪笃定,抱住人鱼尾巴后,人鱼不会趁她睡着后,偷偷抽走尾巴,跑出去,漫山遍野找草药。
她不希望人鱼再去涉险,人鱼很好,性格好,对她更是好,她不愿意人鱼死去。
她希望人鱼健健康康地活着。
这是人鱼的世界,人鱼的领地,而她只是一个过客,为了她去死,不值得。
她心中想法很多,可一句也没说出来。
云溪只是抱着人鱼的尾巴,躺在枯草堆上。
人鱼从她背后抱着她,喉咙里的咕噜声依旧很温柔,像是在哄她睡觉,像是她告诉她,若她真的一睡不醒,自己也会跟着一块,永远沉睡过去。
云溪睡不着。
人鱼白日里的那声哀鸣,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信念坍塌那刻,她的思维好似被尘封了那般,她变得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平静而麻木。
可人鱼那一声痛苦的哀鸣,就好像替她撕开了一道缝隙,越来越多的情绪活泛起来,越来越多的念头,从那道缝隙里涌了出来,就好像是汩汩涌出的流水,徜徉在她的四肢百骸。
云溪首先是自我反思。
她反思自己这一生,有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会遭受到这样的命运?
小时候,因为性别被父母所不喜,被奶奶带大,奶奶去世后,她被接到了父母身边,但日复一日感受到的,都是有所区别的对待。
她的每一笔生活费,她的父母都会记录在账,小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大到大学时,贷款不能全额覆盖,她请求帮忙支付一部分的学费;每一笔,都记录在账,并且告诉她,这些都是她以后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