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去了下界。”
待到说完正事，路西法忽然道。
别西卜一愣，这件事，他们全都不知晓。
“我见到了亚当。”
的确是亚当，不过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亚当。
路西法险些没有认出那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人，但亚当却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路西法陛下。”亚当颤颤巍巍地对他行了个礼，感叹道，“好久不见，您光彩依旧，美貌如昔。”
路西法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快死了。”
亚当被他的直白搞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界生灵逃不过生老病死，这是父神当初定下的规律。”
他倒是并不在意的模样，还盛情邀请路西法到他建好的房子中一坐。
亚当的子孙为他奉上茶盏，止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位美丽得不似凡尘中人的神秘客人，他乌发如墨，一身藏蓝色衣袍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你不惧怕死亡。”路西法支着头说，难得有几分好奇。
亚当苦笑：“大约是，我觉得自己也算活得足够，在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夏娃呢？”
“她……去世了。”亚当枯树皮一般的手握紧了茶杯，“就在不久前。”
“那时候，我只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和她一起死。”
路西法眨了眨眼：“你可以试试啊。”
“我试过。”亚当道，“可我……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或许，让我眼睁睁看着挚爱在我面前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连陪她一起都不能，也是父神的惩罚之一吧。”
路西法听到那个名字，毫无反应，亚当轻轻叹息一声。
“亚当，你是不是没有把那颗苹果吃完？”路西法忽然问道。
亚当一时有些茫然：“……吃完了啊。”
“那你怎么还这么蠢？”路西法奇道，“还是说，你是故意的？那你直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亚当听得越发困惑。
路西法起身，双手撑住桌子，殷红的眼眸直视他的脸：“适才，你一见到我，就叫我‘路西法陛下’，亚当，你在我堕天之前就被贬入凡间，你，从何得知我的名字？”
“我可不记得，随我堕天的天使，或者哪个恶魔，有哪个同你关系好到会特意来下界告诉你。”
亚当哑然，沉默了好一阵之后，他不由又苦笑：“您果然聪慧无双。”
路西法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如果跟耶和华有关，那就不必说了，听到他的名字我就烦。”
亚当皱眉道：“陛下，虽然那些事我的确不能告诉您，但是父神他……”
“行了，我要回去了，再见。”
“陛下！”他一言不合就要走，亚当急着站起身，咳了好一阵，“陛下，父神，父神当真是喜欢您的……陛下！”
不等听完他的话，路西法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亚当又是一阵急咳。
“陛下，父神对您的心意，从来都不是假的啊……”他靠在门框边，缓缓说完。
亚当看向那沉默无言的当空星月，仿佛能透过它们看见光辉无限的天堂。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被造出来，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或许正因为如此，创世神并未曾对他设过限制，在九层天堂尚未成型时，创世神就在伊甸园之中，画出了这个世界的雏形。
在那一摞又一摞设计图纸之中，唯有数张是创世神分外喜欢的，他偷偷去看过，那些被单独仔细放置的图纸上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天使，创世神看着他的神情十分温柔，他说，他会是他最完美的造物。
亚当听得很茫然，想了想，问道：“那么，您喜欢他，对吗？”
耶和华顿了顿，收起了画纸：“……喜欢，确实喜欢。”
“那就让他长伴着您。”亚当道。
“不行，他，不会留在天堂。”耶和华叹道，似乎有些无奈，“他的性情……当真是叫我拿他没办法。”
亚当十分惊讶，这世上，竟然还有造物主为之头疼的存在？
他看着画中美貌无双笑意盈盈的天使，全然想不出，这样好看的存在，会叫父神怎样为难？
不过现在算是知道了。
亚当慢吞吞地转身，人类年老之后的特征在他身上体现无疑，他反应已经迟钝，视物不清，行动迟缓，每日清醒的时刻都不多，不过，死亡也好，他就不用再看着在乎的人去世，体会那种无力与痛苦。
他转身之后不由得愕然。
“父神！”亚当颤抖着就要下跪。
“不必了。”耶和华抬手阻止了他。
神明依旧一身白衣，银发似倾泻的月华，深蓝似海的眼瞳望着那生性桀骜叛逆的造物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