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狗。”赵斯年看一眼师婆,斩钉截铁道。
师婆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又觉得不可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姚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赵斯年定心。
赵斯年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成衣局去了。
这天民国上的规矩,凡是出这凤凰台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赵斯年自不该例外。
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凤凰台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绫罗环身,虽未细心装扮,但难掩富贵。
妇人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老母像嚎啕大哭。
师婆闻讯赶来,半夏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半夏给坠倒。
师婆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外祖母左脚有旧疾,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
双手执着她那扶桑木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师婆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半夏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师婆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祖母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半夏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
外祖母不叫半夏多管,指派去帮师婆。
半夏又是了解师婆的规矩,不敢多去打扰,索性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
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
箩依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
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
箩依虽是凤凰台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师婆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师婆的眉心。
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半夏,便稳上香去到后院寻找。
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
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半夏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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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成衣局时,李星禾依旧跪着。
赵斯年不搭话,径直进了正堂。
花清洛回来了有些时辰,瞧见赵斯年没事人一样把过错全给李星禾一人挑,便白他一眼,不过除此再无其他。
赵斯年才进东厢,扑通就跪地上,虽没有言语,姚师傅也知他是在为李星禾求情。不过又实在为着他的轻狂举动生气。
猝不及防,姚师傅一剪刀挥过去,在赵斯年眉心划破一道印记。
赵斯年怕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额头已有血滴渗出。
“你干的这些混账事,都是要命的!”姚师傅盯着剪刀尖,目光锐利。肉积到颧骨上,越发凶狠起来。
“知道。”赵斯年低着头,瞧见第一滴血在石板上铺开,像是渗进青石板中一样,再无痕迹。
姚师傅挥剪从黑檀柜台上扯下一块红布,丢过去赵斯年那边。
他明姚师傅的意思,抬手系在额前。
“你母亲怎么说的?”
“只管开剪。”
“视死看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世间事要看得明白,就得舍得下世间人......还有你,到哪都成得了累赘。”姚师傅又抬出工具箱,费力后喘口气才道,“不过这样也好。罢了,叫那混小子过来。”
赵斯年急忙起身,踉跄着出东厢,因是跪久了腿麻,所以扶着门框看向门外。
李星禾抬眼,迟疑顷刻,便明白了赵斯年的意思,小心地朝屋里走来。
花钿提着没过脚踝的百褶裙迈出西厢门槛,正遇见迎面走来的赵、李二人,便吼吼吼地笑几声,“吆,赵斯年这是要揭竿而起呢。”
花清洛不搭话,只管把算珠拨得啪啪作响,拢算着近日账目。
花钿调剂无果,倒叫自己难堪,尴尬地笑了笑,“是要开剪了?”
“恩。”赵斯年回应。
花钿不再多问,趴到柜台上小声询问花清洛太平坊的事情。
花清洛收起手头的活计,“统共就三个目击者,死了两个,一个被吓得不清,疯言疯语的没听出什么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