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28)

巷子里总是有风,今天的风带了这硝石的味道,大院里已经有人开始生火烧油,滚了油的肉香生出浓浓年味,晏温抻着脖子深深一闻,接着笑了一下。

“快回快回,”晏温突然抓住黎江白的手腕,拽着他往那亮光处走,“我爸应该已经开火了,咱现在回去,还能吃上第一口热的。”

“为啥要吃第一口热的?”黎江白抬了抬胳膊,袋子太沉,胳膊稍微有点酸。

“不知道,”晏温嘿嘿一笑,脚步又紧了紧,“反正每年我都跟我爸挣第一口,谁抢到了谁就赢了。”

说着晏温挑挑眉,松开黎江白挥了挥拳头,他像是突然起了斗志一般突然小跑起来,塑料袋在身旁晃得似乎要断,却也阻止不了晏温的脚步。

太阳又落下些许,剩了一丝光笼着大院院墙,墨色逐渐从东边侵蚀,月亮升起来,一旁有一颗小小的星星。

晏温跑远了,黎江白只得跟上去,他将塑料袋系好,两手一环抱在怀里,他也小跑起来,棉拖鞋在他面前颠个不停,绒毛随风而动。

他看不见脚下的路,却跑的稳当。

大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比平时多了好些车,妗子在门卫室里哼着歌揉着面,切好的韭菜搁在盆里,一旁是化好的、还没剁的猪肉。

“小白回来啦。”妗子透过窗户,正巧看见黎江白迈进院门,灯笼撒光落在黎江白身上,叫人看着喜洋洋的。

窗户是关着的,但不太隔音,黎江白闻声停下脚步,他朝着妗子笑了笑:“妗子过年好。”

妗子本就笑着,皱纹爬在眼尾,这会儿她的笑里更是多了一丝喜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推开窗,邀请黎江白:“今晚来妗子家吃饺子不?叫上你妈一起?”

晏温已经不见了踪影,脚步回声也在楼道口逐渐消散,黎江白看了看晏温跑没影的方向又看了看妗子,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妗子,我妈最近不太愿意出门,”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家那扇似亮不亮的窗,“她今早还叫我去买肉馅,应该会包饺子的,过年嘛。”

这话说的,黎江白自己都没什么底气,肉馅什么的,也都是假的,黎江白今天根本没出过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来,秦茉俞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小年夜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炒了三个菜,家里连点儿热乎气都没有,这年就这样走到了除夕。

包饺子,这只是黎江白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即便以前每年除夕家里都会包好多样儿的饺子,但今年这个年,黎江白真的不敢奢求。

黎江白有点伤心,他觉得自己撒了一个谎,无措的站在妗子窗前,他奋力挤出一个笑,来掩盖伤心。

这个样子让人看着心疼,妗子有些无奈的勾勾唇,用围裙擦了擦手,她碰了碰还没揉净的面,接着又碰了碰窗户,她好像比黎江白还要无措,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响,自行车吱嘎吱嘎,铁链似乎要断掉,黎江白回头一看,正是住在他楼上的一家人,按着辈分他应该叫人一声大伯。

大伯骑着车,伯母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孩子拿着冰糖葫芦,正在跟伯母说着什么。

母女俩笑的很开心,大伯也笑的很开心,这样骑车似乎有些危险,但黎江白看着却很幸福。

“小白还不回家?”大伯没停车,只是不再蹬脚蹬,自行车跟着惯性走,链子哗啦啦响。

大伯车骑得很近,黎江白错开一步给大伯让路,他抿抿唇,干巴巴的笑了一下:“这就回啦。”

车遛的不慢,大伯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黎江白跟伯母也打了个招呼,那个孩子举着冰糖葫芦朝着他笑,满脸的糖衬得这支糖葫芦很好吃,黎江白不动声色的舔了舔牙,向着那孩子小了一下。

很短暂的对话,连寒暄都算不上。

“我回家了,”黎江白半转过身,笑容淡了一些,“妗子再见。”

他腾不出手跟妗子道别,只好歪了歪头,他看着妗子动了动嘴,好像想要挽留他。

但妗子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恢复了方才那喜庆的笑,妗子朝着黎江白挥手,她说:“回吧。”

只说两个字似乎太过于冰冷,妗子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过年好啊小白。”

年总是冷的,厚厚的羽绒服也遮不住寒风,家其实离着大门并不远,可就是这几步路,黎江白的指尖已经被风吹的冰凉麻木。

他抱着一袋子零食,站在家门口调整姿势,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敲敲门,可门后头却没有动静。

天暗了下来,声控灯倏地灭了,楼道里陷入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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