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雨冲刷着声音,将那笑声稀释隔绝。
晏温没说话,只看着黎江白,他稍微有些怔愣,一下子没想起黎江白口中“妗子”是谁,他搜寻着记忆,影碟倏然倒退回儿时的那场大雨。
“噢妗子,”晏温想起来了,表情倏地变得生动,“妗子生前人好,这是福报。”
“嗯,”黎江白抿着嘴笑笑,垂眸点头,“是福报。”
雨一直下过了晌午,才有了要停的迹象,早餐店里谈笑的人都往窗外看去,寻思着什么时候离开。
一夜没睡,熬到这会儿黎江白有些困了,脑袋慢慢变得昏沉,思绪也变得迟缓,他撑着下巴用力睁着眼,生怕一闭上就要睡过去,在这地方睡觉可真是狼狈的很,他不想才见到晏温就如此的失态。
可他太困了,困到手都撑不住脑袋,脖颈一软就要砸到桌上。
“走吧,”晏温看着困倦的人,轻声一笑,“回家睡去。”
黎江白挑起眼皮,梗住了脖颈才叫脑袋回到肩上,他说:“你开车了?”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是坐公交来的吗?”
他表情扭曲,像是戴了一张尺寸不合适的面具。
晏温看着笑出声来,说:“是公交啊,你要我送你吗?”
“送,”黎江白毫不犹豫的点头,“坐公交也可以送,我怕我睡过去坐过站,你送我一下,到地儿了你叫我一声。”
雨又小了不少,视线变得清晰,对面的站牌被一辆公交车挡住,车后是崭新的铁栅门以及围墙。
晏温站起身,叩了叩桌子歪了歪头,示意黎江白跟他一同离开:“送你回家,”他没拒绝,“听我爸说你搬家了?”
黎江白踩着他的脚步,穿过门帘步入漫天的水汽,难得的凉风让他清醒少许,黎江白搓了搓脸活动了一下坐得僵硬的筋骨,偏头看向晏温。
“嗯,搬家了,”他深吸一口气,叫湿冷的风灌入肺腑,接着缓缓吐出,“离你家就两个路口,公交两个站,不远。”
说着他向着公交站走去,站牌就在早餐店斜旁边,不用过马路。
“买房了?”晏温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没,钱都扔酒吧里了,哪有钱买房啊,”黎江白绕开一个水坑,脚步贴近晏温,“我妈以前买的房,一直没人住,之前那个房子我住的难受,就搬过去了。”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黎江白绕了好几个水坑。
站牌顶上有一个挡雨的透明玻璃,玻璃上积着雨水,水中落了好些树叶,树叶和玻璃都被洗的干干净净的,黎江白仰头看着,他一样明天不要留下水痕。
要是没有水痕,太阳透过的时候会很好看。
公交来了。
天还是阴的,似乎过会儿还要下雨,车上没开空调,风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这是辆空车,只有地面上沾水的脚,黎江白踩着那些脚印走到车厢后段,他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将窗户拉到最大,手肘撑着窗沿。
晏温在人身边坐下,他舒开双腿,看着黎江白的侧脸。
公交发动,风声渐起,两个人一同晃了晃。
黎江白似乎真的困了,目光逐渐涣散,眼睛慢慢变得无神,他想借着这两个站浅浅的眯一小会儿,但他觉得他应该是睡不着了。
身边的目光仿佛有了实体,两根棍儿似的戳在他脸上。
“你有病啊?”
“你变了好多。”
一分不差,话撞一起了。
“我变啥了?”
“我咋就有病了?”
一秒不差,话又撞一起了。
黎江白瘪瘪嘴轻轻叹了口气,他转了转眼珠,瞧见晏温与他是同样的表情,这拙劣的复刻惹得黎江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眨了眨眼,松开手肘仰身向后靠。
“我变啥了?”黎江白又问了一遍,这次没人跟他撞话头。
晏温也向后靠,他一脚踩着前面的挡板,一脚伸出台阶去,他说:“模样变了,也长高了,头发长了点儿,人看着…”他偏头将人打量一番,“噢还是那么瘦,这倒是没变。”
“我只是看着瘦,”黎江白迎着晏温打量的目光瞪回一眼,“我也可以一拳把你打进墙里,保证三天抠不下来。”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三”,唇边的笑多了一丝带着困倦的狡黠。
晏温也笑了出来,这一顿早午饭打破了多年的生疏与壁垒,他们就像是一条纽带的两段,在这阴雨天里缓慢地点燃,彼此靠近相拥,光热逐渐交换。
前面是红灯,司机缓慢地踩下刹车,公交跑了一趟又一趟,司机或许是有些着凉,他偏头打了个喷嚏,又用袖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车停稳了,黎江白突然大起胆子,他腰身不再挺得笔直,而是半瘫了瘫的窝在椅子里,他微微歪斜上半身向着晏温靠去,脑袋放在人肩膀上,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