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乔心里默念三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着眼往前走,走出去五米仍能听见学姐们七嘴八舌的争论,还是忍不住跑了回来。
那树是棵垂柳,树干一人粗细,很好爬,江语乔拎了块垫脚的石头,借着一旁矮墙的支撑,抓着树杈往上一荡,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学姐们仰着头惊呼,叮嘱她注意安全,江语乔连忙空出一只手朝下嘘声,示意她们安静。虽然不知道爬树会不会违纪,但可以肯定的是,被老师发现,一定倒大霉。
然而老师的眼睛就是探照灯,江语乔手脚并用快速前进,不过半分钟就抓到了羽毛球,还没等她跳下来,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操场,体育老师喘着粗气一路从操场另一端冲过来,喊声气沉丹田:“江语乔——”
操场上一共三个班在上体育课,一个初三的,两个初一的,三个班上百人齐刷刷看过来,刚做完仰卧起坐的向苒也跟着起身,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孩正一脸倒霉样儿地抱着树干。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年,向苒不确定那人的脸,只记得江语乔这个名字,她佯装还垫子路过,小步的,一点一点挪过去,听见体育老师叉着腰训话:“谁让你爬树的,啊?你真是反了天了你,胆子挺大的是吧,这多危险啊,摔着怎么办?”
江语乔背着手低头挨骂,她仍旧不懂为什么不能,村子里的伙伴们个个都会爬树,春日摘香椿,秋日兜柿子,山塘小学的老师们从来不管,城里果真无趣的很,她垂头看路过的蚂蚁,沉默吐气,舌头从嘴巴左边滑到右边,再从右边划到左边。
虽然不懂,但她学会了闭嘴,每次挨骂就默默数牙。
向苒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见她一言不发,看似乖乖听话,实则小动作不停,一会儿揉眼一会儿碰鼻子,背在身后的手绕在一起搅来搅去,像个风火轮。
老师凶她一句,她心不在焉,吓得打了个哆嗦,抬眼时又气人又委屈,嘴上倒是乖巧,认错认得诚恳:“知道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向苒拖着垫子弯起嘴角,步子慢慢轻快起来。
而江语乔安分了两天,转头又爬上了教室的窗——放在教室门框上的钥匙不见了,班长又没有带备用的那把,全班堵在门口进不去,只好找人爬窗进教室开门,江语乔自告奋勇,当着老师的面踩着桌子翻上了墙。
后来蒋琬又来办公室喝茶时,老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江语乔这孩子啊,属猫的。”
城里的生活对于江语乔来说是无趣的,上学有无数规矩要守,放了学也找不到小伙伴陪她玩。在这里,所有小孩都要上补习班,没人打水漂,更没人扔泥巴,她作业做得很快,做完爸妈不许她随意出门,叮嘱她做完作业就巩固复习、提前预习,她简直两眼一黑,只能窝在房间里看漫画书。
四四方方的漫画书,四四方方的楼,四四方方的天,这里的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
放学后的时间不是用来玩的,课间居然也不是用来玩的,原礼附中的课间不能串班,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随意下楼,去操场遛弯都是堕落的行为,动辄就会有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的嫌疑。正确做法是和同桌讨论错题,声音要控制在得体的范围内,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免得影响他人。
最自由的时间只剩下体育课,江语乔在初一七班,向苒在初一三班,两个班同时上体育课时,向苒坐在台阶上看书,常能看见江语乔呼朋引伴,召集大家玩大跳绳。
绳子砸在地上卷起厚重的尘土,她一点也不嫌脏,带头往上窜,还和在山塘小学时一样,依旧生机勃勃的。
向苒觉得,她像是一棵树,风一吹就摇晃,光一照就舒展,狠狠扎根,肆意生长的树。
每周一的最后一节课是社团课,初一初二的学生暂时没有中考压力,可以自由参加社团,向苒选择的是植物社,植物社成员需要领取学校的树作为管理员,负责照顾自己的树健□□长。
向苒分到的是一颗腊梅,去年园林处刚种好的,正对着初一七班窗外,江语乔一扭头就能看到。
考试不考种树,老师们把任务布置下去了,但从不检查,照旧安排后勤部看管,学生们只是在这个“丰富课余生活”的活动中挂个名,社团课签个到就回班做作业,不会有谁真的去照顾一份不用考核的学分。
然而向苒却很尽心,她听从老师的指导做了一张日历表,定时浇水施肥,树一有不好就往后勤部跑,把社团老师烦得够呛。
幸运的是,那年立冬前,向苒的树真的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