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娘刚说完,台下便有人起哄道:“影儿刚刚那首七言桃华赋,就如她屋里的桃花一样美,她不得第一谁得第一啊?”
“对!对!影儿就是花魁!”一时间,口哨声又此起彼伏。
贺疏影听了,复而扬起下巴,得意道:“今年题为‘惜花’,怕你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说着,与台下起势之人眉目传情,显然完全没把她这个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新花魁势在必得的表情,一如当年提及避子汤时的模样,云海棠永世难忘。
就算闭上眼,自己葬身湖底的那个雨天也清晰如昨。
那一池支离破碎泛着凛冽寒光的湖水,此刻淹没了周遭嚣笑的人群,向云海棠翻涌而来。
只见她坚定地一步步走上台,毫无退意。
真的要来比吗?
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压倒,渐渐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幕幕往事划过脑海,云海棠的眸底好似盛起亿万星河,只听她唇边浅吟,如俏春落雨:“花有约,风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闲看云卷叠云舒,海棠春又顾。
水无痕,影自疏,朝朝暮暮皆虚度,梦寻情来亦情往,荷起寄莲苦。
雨未歇,欲难渡,日日夜夜笙歌舞,月照潮起复潮落,芳尽暗香炉。
酒满壶,念空缚,生生世世锦上书,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
一首作罢,余韵尤荡,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好一句‘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啊!好诗!好诗!一年四季,句句惜花,有情有景,果然更胜一筹!”
见刚刚捧喝自己的众人转瞬喜新厌旧,贺疏影气歪了嘴,也顾不得搔首弄姿,忙喊身边的龟公要将她赶下台去:“之前的比拼已经结束了,她这不算数!”
“谁说不算数?”二楼雅阁倏而传来一个声音:“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第4章 姑娘有何愿?
二楼雅阁是倩影阁里观赏舞台最佳的位置,阁外云顶紫檀为柱,阁内玉璧盏烛为灯,四周悬着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谈笑间微微飘舞。
隐隐望去,阁内好似坐着两位公子模样的人,但因有帐隔着,看不真切。
云海棠心中狐疑,白羽堂是自己临时瞎编的一个名头,居然会有人应承,天下不会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吧。
算了,先不管他,有人替自己撑腰总是好事,青楼不比战场,不是随便割几个头颅便能了事的,何况这辈子自己本与贺疏影无冤无仇,也没理由直接动手。
桑娘明白楼上贵客的身份,立刻按下不服的贺疏影,小声嘀咕。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贺疏影咬咬牙,不情愿地道:“那就再比一轮……比……比胭脂泪!”
“胭脂泪啊!这白羽堂哪能赢啊?!”台下皆是些倩影阁的常客,早就知晓胭脂泪是倩影阁独有的一张古琴,此琴与别处不同,不分宫商角徵羽,独独只有一根弦。
正因为只有一根弦,一般人根本无从下手。
即便是倩影阁常练的角妓,也需不断调整指腹位置方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且弹奏时,手指因频繁拨弄,而不可避免地会被琴弦割破,滴下鲜血,故而名曰“胭脂泪”。
云海棠从未抚过此琴,眼下能不能弹出个调来都难说。
贺疏影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她。
此琴音色堪称一绝,桑娘刚命人将琴抬上,台下人便纷纷来了劲,嚷着让贺疏影赶紧为自己献艺一曲。
贺疏影本就有备而来,于袖中掏出几枚鎏金护甲,戴在左右手指上,坐于琴前,白了一眼身旁玉立的云海棠,弹起自己日日习的曲目,惹得众人交手称赞。
曲毕,贺疏影悄无声息地在卸甲之际,用那鎏金甲片狠刮了一下弦,琴弦上露出不被察觉的一小块缺口。
“到你了。”贺疏影收好护甲,眼神得意地落在云海棠白皙纤嫩的手指上,嗤笑一声,“呵呵,当然啦,怕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放弃。”
放弃?
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云海棠的心里就再没有这个字眼。
上一世夫君被她抢夺,身体被她残害,今生怎么可能只当她是个陌路人?
云海棠的眸光幽幽扶过那根琴弦,像一柄利刀慢慢割开过往,她不知道自己会弹出什么,只知道自己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无人能说。
厅堂内静谧如水,适才叽叽喳喳的看客们皆止了声,就连楼上雅阁间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也无人理会,大家只想等着看她究竟会如何。
她的脸上没有浓厚的胭脂水粉,只透着一股春风拂面般的清爽,一双眼睛却是乌黑璀璨之极,像是要诉一个故事般,盈盈欲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