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间普通小店,然而就算是看上去建得再普通,坐落于这荒无人烟,鬼气森森的大道上,也足以叫路过的人感觉诡谲恐怖。
至少鹿枝现在是挺恐怖的。
因为她就是在那里,看到她亲手杀死的人,死而复生。
此刻,他就坐在大厅里靠窗的位置,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懒洋洋地看过来。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从窗外飘进来,落了他肩上。
他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外袍,雪色交领从鲜红的外衣中露出来,下面是一双黑色小皮鞋,紧紧包裹着修长精致的小腿。
鹿枝情不自禁地抬腿迈进食肆,才看到窗外幽深不见天日的地方长了一颗桃花树,花枝延伸进来。
他身量修长轻盈,半个身子都掩映在粉色的花枝后,一席流水般的长发同花朵纠缠在一起。
他在笑。
这人有一张完美的脸,轮廓完美,眉眼俊美,那双细长的眼形状优美,像是慵懒餮足的狐狸双眸微眯,晶莹透彻,摄人魂魄。
这个长相绝美的少年,以一种闲适惬意的姿态靠坐在椅背上,微微发亮的桃粉色花朵落满头发和肩头上。
他的旁边摆放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也是一身艳红。
乍一眼看过去,以为两人都穿着喜服似的。
他淡然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锋利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一滚,然后他放下酒杯,笑得也像只狐狸:“好久不见啊,师父。”
食肆里空无一人,或者说这片空间都空无一人。
鹿枝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他接近,站在门口没动。
“这么多年没见了,师父都不肯赏脸陪弟子喝一杯吗?”他似乎看出了鹿枝的抗拒,啧了一声,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说得话却是阴阳怪气的。
他还委屈上了是吗?
鹿枝皱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不要用他的脸跟我说话。”
一阵无法抗拒的吸力迎面袭来,鹿枝不受控制地被拉着往前,自动在他面前坐下。
这是她曾经教给他的术法,没想到有一天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当年她总是躺着看戏本,嗑瓜子喝冰水都不肯自己动手,于是非常擅长用这种御物的小术法,这小徒弟天天跟着她,别的没学会,这种小术法倒是学会了一大堆。
他还是在笑。
笑得眉眼弯弯,极为开心。
他说:“师父,您是不是颠倒了顺序,应该说,他不要用我的脸出现在您身边才是。”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冷下去:“明明陪着你的一直是我!给你端茶送水的是我,陪你在人间游荡的是我,从头到屋都是我!凭什么你要选择的是他?”
“他能做什么???不就是在琉璃塔里陪你说话吗?凭什么值得你剜心相赠?”
“师父,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桌上的酒杯餐食被他扫到地上,他隔着半张方桌,掐住了鹿枝的脖子。
面前放大的那张脸双目通红,青筋毕露,眼底情绪翻涌。
这是“他”往常不会流露的神色。
也是他和他的区别。
鹿枝看看他身边的轮椅,再看看目光阴鸷的他,她以为自己那颗缺了一半的心不会再有感受了,可是此刻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经却好像突然复苏。
像个刚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来的动物一样,裹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层坚冰一寸一寸皲裂,褪色的、不真切的记忆死灰复燃。
她曾经是喜欢过他的。
那时候她还年少,又在琉璃塔下关了太久,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尤其是这个被她买回来,乖顺得不得了的小徒弟。
娇娇软软的,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小动物都要乖。
可是,还没定性的魔物少女性格如风,很快就腻烦了只会服从她指令的小狗,她喜欢更有挑战性的。
比如人间的帝王贵族,比如那个只存在于她识海里,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哥哥”。
不对不对……
鹿枝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第一次觉得记忆如此混乱迷离。
她出了琉璃塔之后,见到了谁?
不对,她是怎么出的琉璃塔?
她想不起来了。
她面色不变,镇定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捏住她脖颈的那双手冰冷刺骨,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铁。
考虑到他的情绪问题,再刺激可能真的会玩崩,她放软了语气,语调温和近乎诱哄:“阿赜,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个人是谁?”
她说的是轮椅上的那个少年。
其实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傀儡娃娃,还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娃娃。
内里藏着她的一魂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