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30)

老板几个月不来一次,被里应外合的瞒着,还沉浸在即将暴富的幻想之中。

那几十个日日夜夜,他总是伴着黑暗入睡。

好黑啊,他怕极了,蜷在被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断哭喊母亲的名字,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哭累了,自然就睡着了。”他抿了抿唇,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那天是春分,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天黑等到天亮,再也没能等回母亲。

他当时还没炉灶高,却乖乖做好了饭,那几天车辆鸣笛声连绵不断,回荡在幽深寂静的山谷之中。

“洞塌了,人死了挖不出来,老板最先卷款潜逃了。”方天问轻声道。

村子里留下的都是没有劳动力半大的孩子,都陆陆续续被亲眷接走了,再也没听到过消息。

“那你们怎么不走呢?”许知州问道。

方天问愣了愣,回道:“走了呀,几个月前才回来的,听说矿场换了新老板要重启,我舅舅为了方便照顾婆婆,便又带我回来了,村子也陆续回来一些人。”

“落叶归根嘛,老一辈总是这样想的。”

“你婆婆之前没和你们一起离开吗?”许知州追问。

“一起的。”方天问喃喃地说,“前几年清明祭拜,婆婆说她在外面住不惯,便犟着要回来守着这一亩三寸地。”

“那你还记得出事儿那天晚上,有哪些人下洞了吗?”许知州沉吟道,随后他立马补充一句,“我就是好奇。”

方天问摇摇头,“记不清了,那段时间乱的很,来了许多人,也走了许多人。”

那天是春分,是他眼里最后一个春天。

第14章 妖黎丘

他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讲述过往,和着四声杜鹃啼鸣,伴着草虫清音,在午夜显得尤为凄清。

叶清影杵在梁柱旁,阖着眼,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神色莫辨。

房屋有些老旧了,许久没添人气,凉风习习,腐朽的木头总是咯吱咯吱响。

等他说完,许知州半倚着墙壁抻了个懒腰,眼角逼出两滴泪意,含糊不清道:“小朋友,你也连着熬了好几天,要不今晚哥哥替你守,你搁哪屋里好好睡上一觉。”

他说得玩世不恭,但心底总归是有些怜悯在的。

方天问挤缩在石阶上,仰着脸默不作声,仿佛沉溺于往事不能自拔,表情略有些凝重,复而怔然,最后转变为一片茫然。

“哎哟,你看你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许知州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故作轻松补充,“男子汉大丈夫没啥坎儿过不了的。”

过了一会儿,方天问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子孙守灵的事儿怎可假手于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轻笑,极力想表现得和善一些,但还是失败了。

“也是。”许知州嘀咕着,豪放不羁地挨着他席地而坐,不以为然道:“没事儿,今晚哥哥们陪你。”

说好的只是讨一碗温水喝,此刻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方天问脸色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中间留了一尺宽的缝隙,婉拒道:“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乌启山笔挺地躺在马扎上,四肢麻木酸软,听了这话心里染上些躁郁,他想插两句话,但装晕的情况不允许。

他想着:许知州口不择言,一会儿别让人赶出去才是。

没成想,许知州就没听明白,还以为是方天问年少脸皮薄,害怕也不好意思讲。

他心底“啧”了一声,不由得更加可怜这孩子,眸子水润了些,说话声音也柔了几分,生怕吓着他,“欸,客气什么。”

“想当年我这么大的时候。”他舞着手瞎比划,瞧着开朗得很,“我刚被老头子捡着的时候,连爹妈埋哪座坟头都不知道。”

他漫不经心地嬉笑着,似乎已是浑不在意了。

乌启山指尖微颤,偷偷眯眼瞧他,总归还是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觅得一丝落寞。

他胸口起伏急促了些,缓缓又归于平和。

许知州斜眼偷觑,少年埋着头耷拉着眼皮,头顶两个旋儿,身形颤抖不已。

他瞧着心又软了些,浑身散发着老母亲的光辉。

你看看这孩子哭得,失声了都,他心说。

天上瞧不见一颗星子,乌云拢作一处,一片黑云压城的紧迫感,空气也变得滞闷焦灼。

他又倒了一碗温水,利索地吞下润嗓子。

“碗口大的竹子。”他挥了挥手,沉在碗底的水溅落在少年裤腿上,沿着棉麻的线条洇成更深的墨色,软哒哒地贴在腿上,皱缩着。

“嗬,老头儿让我徒手劈!”许知州说完又重复一遍,“徒手!”

“那天老子砍完一百根竹子,手肿得跟猪头似的。”他晃了晃水壶,一点声响也无,只好咂了两口碗沿,似能尝到一丝山泉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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