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山窝,漫山遍野的山间,一丛接着一丛,林林总总满满当当的种满了灯笼花,玉一般的花瓣合在一起,点点荧光从中透出,萤火之光不足视物,可千百万数的烛火凑在一起,便可与日月争辉。
沈厝甚至在此刻,被光亮蜇了眼。
灯笼花月食而生,多为白瓣,没什么药用价值,论实用甚至不如凡人一盏灯笼,却又有着略微苛刻的生长条件,沈厝记不起来了,可哪怕此时他神智不清却也记得,这花,没有红黄紫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颜色。
奇奇怪怪的,长满了整个山窝。
结界拦得住人,却遮不住光,柔和但日益增多的光,每日都要去往后山的谢无声,在这十三年间将此地默默变成了禁地。
这里没有珠宝,他也什么都没藏,他只是一株一株的用手种下了那些平平无奇的灯笼花,那无穷无尽,只被沈厝夸过一句的花。
在这十三年,谢无声无法对别人讲述那个人不是沈厝,他被迫沉默的日子中,招魂的时候也曾妄想过,这盏光,是否有幸能给沈厝一点指引。
是否能让他已经暗下去的人生也见一次天光。
是否,能让老天垂青他一次。
让那些种下的每一株灯笼花照亮沈厝归来的路。
挡住尘阳他们的结界轻而易举的接纳了沈厝,他站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荧光也沾染上了他的衣袍,他浑身脏乱却又圣洁重生,躯体承受不住神魂的动荡,沈厝五窍溢血,他其实根本看不到这片花田。
他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前进,肉身到处漫出细小的血珠,连白色的寝衣都被染成粉色,沈厝却从未想过停下休息。他要离开这里,等离开后他还要去找找孔缺,看看对方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
天高海阔,他总是要离开这里的。
沈厝彻底透支的躯体软趴趴的倒了下去,他的心智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依旧是逃离的姿势,哪怕被人拥在怀里也未做出应有的反应,昏迷之前有人哀伤而决绝的在他耳边低叹:“你走不了的。”
此间法阵,无人能破。
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第44章
今朝如旧44
无尽花田深处有一座茅草屋,茅草被藤绳束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搭在房顶,整整齐齐的很有几分样子,不大的房子,里面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张大床和中间垒起来的泥炉子,炉面坑坑洼洼的,甚至砖与砖旁边溢出没抹匀的泥,干硬的支在那里。
苍梧站在结界外,连口气都叹不出。搞砸了事的小师兄抱着尘阳,低着头盯着鞋上的草屑,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仔仔细细的连属目都快要背一遍了。
苍梧背手,心如死灰:“即日暂封无量峰,禁止出入,谢绝一切拜访。”
刚刚被压制的魔气还有残留,小师兄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恭敬应声:“是。”他心思活络,很难不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外面妖魔鬼怪四起,先前一个女鬼都能得到信仰之力,接连去了两位大师兄才算平了此事,这却只是宗门接到求助信息中难办的一二,其他杂乱的事件更是不胜枚举。
而此事归来,去的一位高烧之后性情大变,搅得全宗不得安生,另一位更是堕魔,全靠师尊用法阵拉回理智,如今又带着一个自曝被夺舍过的人藏在这后山,一团团乱麻的事纠在一起,实在让人心下难安。
他摸不清头脑,索性也就不想了,天塌下来还有师傅顶着,他这点微弱道行办好自己的事情就算是报答师门了,小师兄安心施礼后带着尘阳去传达苍梧的命令。
苍梧独身一人站在花田的结界外,夕阳将落,月亮初上,连光都变得清冷,照在苍梧的背影上倒是有些半死不活的适合,此间结界是谢无声的得意之作,施阵者不死,法阵不灭,哪怕是他也打不开这结界一丝缺口。
苍梧连试都没试,平静的接受了他的大弟子从来不按常理的行为:“呵,此般作为倒是配你这缺魂少魄的蠢货!”
“沈厝修为不如你,脑子倒是比你这夯货强不少,等你被他从结界中打出来,看我不把你压在清灵台下苦修五百年!”
“事关重大,天下不平,将起大患,你转头就给我弄个封印阵,抢了人就事不关己起来,好好好,别被窝抓到你,抓到就把你骨头打断送到横波峰给孔缺补身子!”苍梧被气到胡言乱语,一人足足在此处站到月上中天,连林里的鸟儿往这边飞到一半都要紧急转弯飞走。
抱着沈厝进屋的谢无声,满心满眼都只有此刻怀里面色苍白,昏厥过去的沈厝,法阵隔绝了一切外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简陋的大床上铺满了厚厚的棉被丝绸,甚至上面还有整几条的雪白皮毛的被褥,沈厝干瘦的身子被轻轻放到床上,因着这番动作他微微侧头,半长的兽毛便遮了半脸,茅屋的温度倒是适宜,无需给沈厝多加盖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