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艳用手狠狠扇了她后脑勺一掌,她的头不倒翁一样往前弹着,又回来。
“我教多少次了!到现在你都不会!我真是倒八辈子血霉遇上你。我跟你说宋轻轻,今晚学不会就别想吃饭!”
宋轻轻脑子嗡嗡的,疼。
后来,她每天对着镜子练习扎头发。
她终于学会扎马尾那次,是在深夜。
宋国安喝得醉醺醺打着酒嗝回家,马春艳性子嘴巴毒,饭桌上一直说他。酒醉的宋国安听不得,拍着桌子一把抓住马春艳的头发拳打脚踢。宋文安正在上晚自习,没人敢阻拦他。
宋轻轻待在厕所间梳头发。外面一阵阵男人的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碗碎柜倒的声音。她紧紧握着梳子,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不敢动弹。
直到马春艳惨哭,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地躲在床底下,臃肿的男人再也打不着,只能骂咧地踢了两下床角出门打牌了。
马春艳从床底爬出,青紫眼角和哭红双眼,像枪口般居高临下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宋轻轻。她胸腔不断起伏,怨与怒的承载找到了对象
那晚她拿着宋文安笔袋里的铁尺命令她梳头发,没扎好一次,打手心一次。
一次。一次。又一次。
宋轻轻哭,凄惨喊疼,肿得像山包的右手颤抖地梳着头发,越疼,越扎不好。马春艳烦躁地让她不准哭,嫌她聒噪,又骂她别喊疼。越哭,越喊,只会被打得更狠、更绝。
她终于学会扎头发。手心、头发、梳子上都是凝固的暗血。
不是不怕疼,是疼怕了,所以永远不哭不喊。
他却让她哭出来。他让她说,疼。
这个人,她信他不会让她感受到真正的疼痛。
可现在,被他推到地上,远不足那次疼,眼睛却湿得特别严重。
用手背很慢很慢地擦走泪水,她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2
他又问她:疼吗?
这声像一把铲子,挖开了她的委屈。
痛从来不是痛本身,而是痛背后有多敏感。也没多实际上的痛,可被人关心,偏偏会放大痛里的难过。
以前他问过无数次。
只有这次,也只有这次。
宋轻轻难过地低头:“疼。”
她从不脱口的第一声疼,因为他。
“对不起。”他摸她柔嫩的面颊。
他抱她起来,说对不起,又问她哪儿疼。
“屁股疼。”
他凑她耳边:“那我抱你回家好不好?”
她偏头:“不要。”
最亲的人伤得越深。她心里的温柔哥哥轰然倒地。
宋轻轻现在不想理哥哥了,只埋头任他抱着往前方走。
林凉察觉出她的生气,悔恨之余也开心。
会喊疼会生气会委屈,比以往麻木任人宰割呆滞的死样,终于有了独立思考和自我意识的征兆。这是宋轻轻区于别人对他的情感表达。
这种认知使林凉欢喜地抱紧她。
“轻轻,你会有判断的能力,你会有拒绝、挣扎和说不的能力,你也会明白你的人生美好。而我,会一直陪你,陪你长大。”
只有他能带她逃离泥淖。
林凉没有听到回话。她还在跟他犟气。
到了单元门她也不进去,也不搭话,就捏着衣服站着。
是真的吓到她了。
林凉的双手捏捏她的面颊,柔声问她:“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啊……轻轻妹妹。”
她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
林凉带宋轻轻去了步行街。
她路过一个小摊,那里卖秋季打折的、青色的碎花衣。他看了看价格。二十块一件。他又看了看她固执的眼神,还是为她买了。
“真好看。”
见她套上衣服后,他笑着夸她。
她笑着说:“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只有轻轻妹妹穿才好看。”
“那我,以后都穿这个。”她慢慢地摸着纽扣,动作呆板。
他蹲下身,摸她的耳朵:“以后……以后你见到我。那就穿这件吧。”
“嗯嗯。”她会一直记住。
宋轻轻跟着他,从街道到商场。他还为她买了长款羽绒服,又小心地将拉链拉到顶。
为她裹好了厚厚的衣服,戴上手套和帽子,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也给她围上,为她穿好了袜子和鞋子。
从简易大商场里买了一枚戒指。
戒指戴在他的左手食指上。食指连心,近在眼前。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脾性,保持理智以免伤害她。
他摸着她的头,说:“宋轻轻,我们去堆雪人。”
坐上出租车,带到哀山的山腰处,林凉便一路背着她,迎着小风雪,开始爬上这海拔三千多米的山体。
平地上正常的温度还在零度以上,海拔越高,温度越低,山间风便像是冰刃般刮着他的面颊和外露的脖子,夜晚的寒气也浸入支撑着她的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