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怎么了?”
“她让我觉得奇怪。”俞远无意识地捏住了纸桶底部的边沿,“在此之前我甚至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她叫周菻,是俞启东的秘书,前几天我找人去查了,这么多年她的职务完全没有变动,可我除了小时候,这么多年居然一次也没再见过她。”
向野没有接话。
“抱歉,”俞远道,“可能是我对俞启东身边的人太敏感了,突然说这个毫无关联的事。”
“我们之间可以说所有事,不是吗?”向野用手心轻覆俞远反撑在长椅上的手背。
俞远侧首,眸光微动,几秒后重拾话音——
“相隔这么久能一眼认出她,是因为她的长相几乎没什么变化。可是神态,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俞远不适地蹙起眉,似乎又一次回想起了女人挂在嘴角的那种笑容。
“你知道曼德拉效应吗?人会对某件事持有错误记忆。我这次见到周菻,总感觉她整个人的变化非常大,而且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感到异常熟悉。我知道这本身就很矛盾,就像是得了记忆虚构症…”俞远单手摁了下眉心,“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怪异的熟悉感是来自于哪里。”
向野静静听完了一切,无奈地看着俞远困顿痛苦的样子。
他明白这种感觉,碰到了事情关键,却怎样也连不起来。就像是在枯井里摸到了一根从天而降的绳索,可拼命地拽,也拽不到绳子绷紧的一刻。以至于最后都怀疑,自己手里究竟是不是真的握着这样一根救命的绳。
“啪”地一声,身后玻璃窗里传出来的光线突然熄灭了,准备好关门歇业的店员走了出来,“你好,我们准备歇业了。”
“嗯,”向野点了点头,朝女店员露出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微笑,“我们再坐一会儿就会自己离开。”
女店员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红,点头应道,“好的,长椅我们是不收的,两位注意安全。”
灯光熄灭,整条街只剩下几盏孤立冷白的路灯,随着超市店员骑着的电动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四周瞬间都变得岑静无声。
向野突然抬起手,朝对面街指了指,“你看…那些影子看起来是什么颜色的?”
对面,大榆树的枝干上重新抽条出新春的嫩叶,冷白色的灯光穿透它的身体,在视野里形成一片昏沉的影。
听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俞远还是认真回答道,“绿色吧,墨绿色的。”
向野未置可否,微风沙沙掠过,许久后,他才开口道:“人是很容易被记忆欺骗的。在不够充分的光线里,任何影子都不过是深浅不一的黑,可是因为平日里的惯性记忆,当一定要给影子安上一个颜色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那片树影是绿色的。”
俞远微微一怔。
“不要怀疑自己的直觉,有时候它比你想象得更加有用。”向野循循善诱,“遇见这个人,要是让你感到不安,那她很可能就是有问题。你可以从一个片段、一个画面、甚至她做过的某个动作、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回想。”
俞远跟随着向野的话,把那天最后和周菻告别时,对方挥手的动作全然回忆了一遍,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呼之欲出。
“除此之外,你对一个人感到熟悉,也不一定要是亲身接触,关联物可以是某件非生命化的东西,新闻报告、照片,都有可能。”向野继续道。
俞远目光一凛,大脑过电一般闪过一道寒光。
他猛然从长椅上站起了身。
“你想到什么了?”向野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俞远回头,眼睛里既有拨开云雾的清明,又有被更大未知和疑惑包裹的恐惧。
“是一幅画。”俞远笃定道,“俞启东曾经购买过徐奕韩的一幅画,名叫《蔻丹》。”
他急着解释,没发现在他说出画名的一刹那,向野脸上闪过僵硬震惊的神情。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躺在沙发上抽烟的女人,俞启东把它挂在别墅的一间卧室里,那时候他经常把我关进那间卧室,所以那幅画上女人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俞远倾诉道,“除了长相,那天周菻说话的神态、夹烟的手势,简直和画里的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
夜色浓黑,葱木掩映的别墅区,一栋栋昂贵奢侈的建筑分隔甚远,互不干扰。
其中位置最优越的一栋,主宅二楼只亮着一户方窗。
轻纱窗帘背后,女人穿着一条裁剪得当的丝绸睡裙,坐在华美精致的法式靠椅里,正专心致志地往白玉一般的指尖涂抹深红色的指甲油。
从浴室里缓缓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披一件赭色真丝睡袍,V型领口下隐隐露出上半身的精实肌肉,能看得出常年锻炼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