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水葬则是最次的殡礼,江里的鱼时时刻刻盯着江面,一旦有东西落进去就会引来鱼群的一阵哄抢,最后只剩一副残缺的骨头孤然沉入江底或是飘飘到岸边,然后风雨侵蚀,成为野兽饭后的玩具。
少年没有能力去做一副棺材,他甚至都辨认不出父亲母亲是哪一个焦黑的“怪物”,只能将他们的尸体从臭味浓郁的地方转移到不那么作呕的茫茫江水。
或许老天看他是条无家可归又悲惨兮兮的可怜虫,也或许是江里的鱼不想吃腐烂焦糊又散发恶臭的不明巨物,族人的尸体竟然奇迹般得以保全,当着少年早已麻木的表情沉入江底。
至少对他来说,这是最后的体面。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巅之上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家,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他知道,此刻那些家伙一定在他的废墟上载歌载舞,疯狂地寻找着他手里握得死紧的小铃铛。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场彻头彻尾的抢劫中,竟然有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他们痴迷的东西悄然离开了这里。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半大孩子不仅没死,而且还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自己一人亲手埋葬了家人和朋友。
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了。
幼年时指甲深嵌在血肉里的疼痛与此刻祝景灏用力到泛白的指尖重合,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逼得他几乎要发疯撕裂自己的身体。
余陌不动声色伸出食指,抵着他的指尖。
一股暖烘烘的灵流自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将那股窒息感消灭的荡然无存。
张临安脸上的疲惫掩也掩不住,案几上的茶凉了又换一杯,他也来不及抿上一口。
余陌草草翻阅了一遍那些信,无非是描述这些尸体从哪来、模样有多恐怖、造成了什么损失,关于内在的术法痕迹,其中并没有过多提及,唯有一句“器具之傀儡,邪术之尸源。”
看来他们需要亲自去一趟了。
“余公子、秦公子,若是两位真的能帮张家化解此次危机,无论你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是我张某能办到的,我必定倾尽全力。”
余陌笑笑,看祝景灏状态好多了才松了一口气:“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且也不难——”
张临安神色微微紧绷起来。
“门派前烧得只剩骨架子的拱门墙,不许拆。”
张临安听此先是一怔,后仰头大笑起来,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打发一样:“这个倒不难。原先这个大拱门是极漂亮的,只是火烧了才成如今这样,我正盘算着等上下安定下来重新将它整修一遍呢。”
余陌却是摇摇头,坚定道:“不要,只留着便是,无论以后你们是富贵发达还是穷破潦倒,都不要动。”
“为何?”张临安不解。
虽然他不明白,坐在余陌旁边的祝景灏却是心知肚明的,捏着信封的手指一顿,指腹摩擦过有些粗糙的纸张,惹得他莫名心里也一动。
余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谈论起尸体的事,“这些东西一般什么时候出来活动?”
“晚上,大概接近午夜时分吧。”张临安很快也揭过了这事,对他来说,眼下解决祸乱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可有人修行……邪术?或者是人在张家吃喝住行,修的却不是张家的法术。”余陌斟酌道。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将源头指向张家了,话外之意便是尸体动乱的根本在于张家内部弟子修行的邪术,所以才引发了周边邪灵自然向中心聚集。
换句话说,这些尸体是修炼之人的养分。
张临安的表情刹那间凝固,即刻就站起来下意识反驳:“这不可能!我张家……”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茫然望着余陌两人,又转脸看了一眼空空的台阶,那是刚才师小琴坐过的地方。
“不可能的。”他颓然瘫坐下去,眸底里升起一丝可笑又荒谬的眼神看着余陌。
“最近……她只跟我提过关于莫公谦的移棺之事,这件事绝对跟小琴没有关系……”他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余陌整理整理衣衫,将那些密报压在茶杯下:“是不是,明晚就知道了。”
“明晚月圆之夜,月光最盛,到时派几个机灵的弟子,我们亲自去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余陌不咸不淡地抛下这句话,拉着祝景灏转身就走,临了又回头补了一句:“麻烦张宗主为我们准备两间客房了。”
出来后祝景灏面无表情,失神任由余陌拉着又登上了那座大拱门。
余陌伸出手似笑非笑地往他眼前一晃:“怎么?你不会真和张临安一样想的明天是去抓师小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