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重要——这是他们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他们也将秉持着各自所坚持的东西一直走下去。
直到永恒来临的时刻。
“我曾经渴望让某个瞬间作为永恒一直存在下去,贝斯。但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让它们留下来,我没有办法束缚它们。就像是笼子永远都关不住一只鸟。”
“更何况……永恒。”
在融化的海水中,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下方,少女问道,她锈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海水般倾泻的火苗,声音在没有风的空气中格外的遥远:“到底能够延续到多远呢?”
贝斯安安静静地靠在边上听着。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产生风了。空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潭,所有的活动都只能在里面惊起片刻的涟漪,然后很快就恢复不动。好像这个世界所有的风早就已经刮完,在遗忘了那么多事物之后也遗忘了它们自身。
植物在蓝色与金色的天空下面伸着自己的枝干,它们看上去庄严如一个早已僵死的雕塑,美丽且缺乏生机。拙劣且漏洞百出的伪装品,虽然活着,但是也只剩下了“活着”这个简单的事实。
它们不再生长,不再因为外界传达的信息表现出内部高低起伏的频率,不再在自己的生命中揍出一种动人的乐曲,不再开花或者凋零,不再结出果实或者种子。
“你想要永恒吗?”
贝斯看着那些植物,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永恒——你更喜欢的是变化,层出不穷的新事物。我觉得你不会喜欢任何把转瞬即逝的时刻固定下来的东西,因为这样,它就失去了最让你喜欢的特质。”
不断地抛下,不断地收集,不断地去追逐更加新鲜的东西。贝斯想。
他知道,尤克里里并不是追求自由,只是没有办法忍受被束缚与在一个地方永无止境打转、却找不到任何新鲜事物的无聊。她绝对地反感平淡与庸俗,她是一个飞鸟般的探险家。
就算是在这个世界,这个女孩也想要从一个城邦跑到另一个城邦,好像在离脚后跟一寸的距离上有黑暗的海水正在追逐她的步伐,在同样的地方多停留一会儿就会让她被彻底淹没。
“可我是人,贝斯。”
尤克里里看着前方,她的目光落在和对方所看着的同样的植物上,眼睛中除了火焰都是凝固的光影——如同永恒中的定格。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地从周围凝固般的空气中用力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真的很想要一个朋友,永远地拥有一个朋友。或者不是永远也好,只要不分开就好。”
这句话她说出来的时候都感觉有点讽刺:她其实并不算是一个人类,但她却拥有着人类的贪心和软弱。
但为什么不可以软弱呢?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前几年的记忆到底是不是可靠的。作为一个德鲁伊,理智告诉她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的种族产生什么苦恼。
但感性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对父母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着这样一对父母,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属于未来的伦敦出生。甚至她连自己到底属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地球都成为了一个值得怀疑的事情。
关于地球的过去什么都没有剩下。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的确有一个自称来自地球的朋友。他是一个不怎么靠谱但还算是靠谱的好人,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在他的面前,她是尤克里里,一个和贝斯一样类似吉他的乐器。
贝斯在她的身边欲言又止,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植物的身上挪到少女身上来,最后只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面。
“别哭。”他说。
但尤克里里并没有哭。她只是在足够让飞鸟无法再飞起的空气中眺望着远方,心脏为这个世界落泪。
她听到这个世界在哭泣,那些游荡的灵魂正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游荡。有一个声音,一个空灵而又高渺的女声在所有的声音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哀伤,如同一座在自己的内部构建回音的木质白色小教堂。
它说:我在昨天,或者是十亿年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上空飞过一只美丽的生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归纳祂的时刻变得相形见绌,因为它们就算是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祂身上分化而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祂身上一枚单词破碎的鳞片。
祂朝我们注视过来,身体填充着时空破碎开来的每一个缝隙,整个世界因为祂的到来而出现了更多的色彩——人类这种可悲而又可笑的、通过三种颜色的组合来认知世间万物的种族,现在终于意识到了第四种第五种第无数种诠释世界的颜色。然后这种我们本没有资格承担的知识就这样破坏了我们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