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托梦给我了。”早上起来,奶奶经常坐在床上愣怔好久,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谁进来看她,她都是这一副说辞。“他说后院那棵老槐树死了。家里没人气儿,树就死了。我说没死,他不信。那是他家单传下来的老屋,他爷爷传给他一个人的,他怨我给祸害了,在下边都不放过我。我得回去告诉他,我没祸害,我这辈子都不欠他的,我在那树底下给他烧点纸,让他别托梦吓唬我了,我害怕……”
一开始齐妈说了一次,什么老槐树老槐树?屋都卖了,树可能早就连根掀了。结果奶奶大发雷霆,破口大骂了一整天,气得齐妈心口疼,一天没进奶奶房间,后来谁也不敢再提老屋早就已经卖了的事了,只好由着奶奶一惊一乍地说去,她还不仅白天说,晚上要是醒了必然要讲一遍托梦的事情,搞得全家人都快神经衰弱了,连齐全都莫名其妙有天晚上梦到了他都快忘了样子的他爷爷,吓得半宿没再睡觉。
听说复健还是要在能走动的情况下尽量走动,齐妈有时也趁她状态平稳的时候在家附近扶她稍微走一走,通常不会超过十分钟的距离。然后老太太突然看上了小区里的一棵树,摸摸索索半天,说这是他们家老屋后面那棵树。齐妈当时没在意,说了一句这树差十万八千里呢,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老太太当时没吭声,结果另一次出来散步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拿了齐爸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打火机,摸索着要给老爷子烧纸。齐妈吓一跳,冲过去抢过了打火机,这一下老太太的劲儿上来,抱住树就不撒手了,嗷嗷大哭,哭她没办法在树底下烧纸,哭她去世了多年的老爷子,哭没有人能带她回家,哭她悲惨压抑的一辈子。
很快把小区门卫保安都招来了,问齐妈是谁家的,齐妈脸上挂不住但也只好说了。
旁边路过的邻居们纷纷驻足,有眼熟的,说,“这不是向女士她们家的嘛!”
“向女士是哪一个?”
“就是之前有个老头总在别人家花园里撒尿,被罚款了的那家的。”
“哦哦哦!”
……
所幸老太太身体坚持不住,没哭多长时间就败下阵来,齐妈打电话叫来齐爸和向妈,推来轮椅,好不容易把她折腾回家,每个人都急出一身汗。
全家又在小区里出了一次名,向亦文还没回家就在群里看见了,这回有几个有点交情的邻居还私聊她表示同情,说照顾老人确实不容易,那个养柯基的姐姐还善意地推荐了她家里人用过的住家护工,向亦文也只能礼貌道谢。
奶奶哭得虚脱,吃了药睡下了,全家人也都脱了一层皮,向亦文晚上回来,看到饭都没有人做,各自累瘫在床上沙发上不想动。
她也不知道该怪谁,就给全家点了外卖。齐全今天跟朋友吃饭去了回来晚,他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娃,准备睡了,他也没出声,自己洗漱完之后抱着电脑下了楼加班。没过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坐在他旁边。
“怎么了?”他问。
向亦文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眼神放空看着齐全的键盘噼里啪啦。
齐全盯着屏幕,也没看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但也是说给她听的。“一直拉我去创业的那个前同事,他一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就算不赚钱,也不会把家底赔里面。”他笑了一下,说,“我一直以为不会把家底赔里面的意思是不会赔钱,今天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赔钱是什么意思。他家里在北京和深圳有好几套房产,以前他老婆创业失败,随便卖了一辆车就把坑填上了。几百上千万在他眼里都不算赔钱,确实再赔都不会把家底赔里面。我跟人家比?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啊。人家从家底里拿一根汗毛,放在咱家就是倾家荡产了。”
向亦文木然地听着,心里很想说,现在知道后怕了?当时谁哭着喊着要赌上全家的风险去创业?要不是我劝住你了,你现在上哪儿哭去?但她只是木然地听着,并没有说出口一个字。
“我现在清醒了,咱们家,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了。”齐全说,“如果奶奶的状况,不是一天天好起来,而是……咱们怎么办?”
他问的也正是向亦文心里担忧的,但她喉咙发紧,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意间一抬头,楼梯上坐着一小团黑影,正是本来要睡了但是发现妈妈没在身边又出来找她的小琪。小琪也不叫她,就自己光着脚缩着坐在楼梯上等她。
她没有回答齐全,也回答不了,只好疲倦地站起身,走上楼梯。小琪默不作声地起来跟在她身边,回到床上躺下睡觉。她关了灯,屋子安静下来,就只能看到楼下隐约的一点点光线和齐全断断续续的键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