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在15分钟后告罄,工作外不为难自己是丁青蔓的准则之一。慢悠悠晃到街上,吃了碗豆花配油条,腹中饱满,神采奕奕。
道路两旁各式小摊,长长一溜。多是农户自己种的菜,养的鸡,下的蛋。说是小摊,大多不过就一块布,往地上那么一铺,东西一摆,就是一家店。
从东头遛到西头,手上不知不觉就多了许多东西。
咬着根棒棒糖,丁青蔓溜溜哒哒地走着,路上一朵花,一个蚂蚁窝都要蹲下看半天。
田间有人在劳作,推着机子,挽起裤脚,在满是水的田里缓缓往前推,隐没在水里的泥土经过机子的挖掘,向两侧翻滚。
不记得是几岁,丁青蔓也下过水田,被趴在腿肚上吸血水蛭吓得哇哇大哭。
看得兴起,丁青蔓索性找了处路边草多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袁良树老远就看见她,背拱起,两腿弯曲,左手贴在腹部,右手肘撑膝,缩成一团作沉思状。放眼望去,这镇上没几个年轻人会这么坐在路边,看别人种田。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座椅,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一下又一下。
孙朋早早就跟着袁良树,至今已有六年,不说能完全猜透老板的心思,但也差不离。
滴滴--
丁青蔓头也没回,屁股往前挪了挪,继续朝远处看。
滴滴--
又是两声,丁青蔓这才回头,手指轻搭帽檐,向上抬了抬。
“孙小哥。”打完招呼下意识向后排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老板不出声,孙朋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要不要送你?”
丁青蔓看了看几百米外的村子。
你说呢?
“……那不打扰你了。”
——
诗情画意被打断,丁青蔓也没什么心思继续欣赏田园风光,晃晃荡荡回了家。
打开电脑敲了会字,有人敲门。村子里都是熟人,白天家里有人时,院门都是虚掩,方便人进出。
丁青蔓想也没想:“进来。”
仍旧埋头打字,来人半天不吭声,丁青蔓敲完一段话,越过电脑朝窗外看,随即紧皱眉头。
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袁良树没有见过丁青蔓戴眼镜工作的样子,她的五官本身就小巧,圆框眼镜一戴,更是显得如此。
“我去看良禾,你去吗?”
——
许是受家庭影响,良禾打小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小伙伴一起玩时,他是跟在屁股后的那一个。村子里互相都认识,加上他有个看上去很凶的哥哥,大家不敢欺负他。
初中是要去县城读的,学生来自县城下的各个乡镇,人多且杂,难免有那么几个爱挑事的。起初只是玩笑似地打闹,可能是读书无聊,也可能是发现良禾并不反抗,最终打闹演变成了殴打。
其实殴打并不算很严重,起码没有严重到致死,死因另有其事。
“我爸妈嫌丢人,听说他被人欺负,不旦没帮他,反而觉得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他一气之下就喝了药,是奶奶先发现的,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
袁良树平静地叙述。
丁青蔓是在出事后的一个星期六知道的,那时正值青春期,爸妈怕她多想,没敢告诉她实情。她私下听到爸妈要背着自己回乡下,吵着闹着要一起回。
“那阵子我总想起良禾,他虽然比我大半岁,胆子却很小,但即便这样,有人欺负我,他也总是冲在我前面。”
丁青蔓看着墓碑上印刻的名字,手指轻触,拂去笔刷间积攒的灰。
“我还记得,二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叫小胖,总爱扯女生头发。有一天,我妈给我扎了两个羊角辫,课间小胖趁我不注意,把我辫子解了,我绑不回去,气得大哭。”
“良禾看到了,冲上去让他道歉,小胖不肯,还打了他一拳……”
丁青蔓最终无法再说下去,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可泪水像是决了堤的坝,来势汹汹,如何也抵挡不住。
袁良树轻轻搂住她,用手顺她的背。丁青蔓再也不忍,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场祭奠,时隔十三年。
良禾永远定格在了十四岁,初秋的季节。
——
丁青蔓顶着两颗核桃似的眼睛,眼眶中充盈着泪水,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诶,小心点。”
袁良树一把稳住往左歪的丁青蔓。
“我看不清。”
眼前模糊一片,好似两颗眼球被放进磨砂玻璃瓶里,什么也看不真切。
袁良树走到她身前,背对她蹲下:“上来,我背你。”
“再磨蹭下去,一会下雨了。”
丁青蔓早上还在想,今年的清明节难得是个艳阳天。这会午后才刚过,明晃晃的太阳就躲进了灰不溜秋的云层里,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