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荒谬不可信,恰如我爱你。”念到这句时,小孩正从楼上下来,和他对上视线。
“您在念什么呢?”小孩问他。
“念诗。”韩诚骄傲地梗梗脖子,“你别吵啊,我肯定能想得起来下句。”
小孩乖巧地给嘴上了条拉链,坐他旁边听他背。
“天空落下雪色滚烫的灰
鱼尾跳跃着在陆地留下足迹
我知道这荒谬不可信,一如我爱你。”
应该还有一段的,韩诚一时想不起,小孩轻声接了下去:
“我寄出了那首诗,名为无题
车马邮很慢,一生等不太及
你落下‘已收’的字迹
和你的姓名
我俩姓名挨在一起
不言不语。”
没打一点儿疙瘩,顺顺当当背了下来,韩诚也如愿听到那句“一生等不太及”。
“好像是网上的一首情诗。”背完,小孩轻笑说,“没想到先生您也看到过。”
“托你路依姐的福。”韩诚说,“我是觉得这诗很奇怪,不爱就不爱嘛,还写出这样的句子膈应人。”
“但这诗很明显就写了‘爱’啊。”小孩说。
“前提是那些荒谬不可信的事情发生,这个‘爱’才能实现。”韩诚耐着性子,跟小孩掰扯。
“可它最后一段也写到,‘我’写完那首无题的诗,寄给了‘你’,哪怕车马邮很慢,要等一生之久,可‘你’还是收到了那首诗,落下了已收的字迹和姓名。”小孩也耐心地一字一句地回应他的掰扯。
为了首没标题的网络情诗,俩远离校园多年的大老爷们竟在这儿做起了阅读理解。
不过,韩诚承认,自己被小孩说服了。
害,爱就爱嘛,还写那么长首诗来让人瞎琢磨。
这作者,良心大大地坏。
哦,等等,这作者好像是楚姑娘来着。
“对了,先生。”小孩忽然开了口,欲言又止,“我......”
“说不出来就别说了。”韩诚了然地笑笑,“我也没法跟你说那些。”
小孩眨巴眨巴眼:“但我们确实一次都没说过呢。”
“没说还不是照样过了十多年。”韩诚伸手拍拍小孩侧脸,“咱俩不兴这个。”
不言不语,照样也是一生。
5.第三十五年
和先生在一起的第三十五年,易千给先生的灰白头发系了红绳,赶了个大早出门,开车陪先生去看牙医。
年近古稀,先生那顽强的一口老牙虽没弃他而去,也折腾得他整宿睡不着。
隔三岔五的,易千都得领他上牙医那儿看看。
这回牙医神情严峻道,后槽牙得拔两颗去,因为里边已经坏死,留着也会牙疼。
易千点点头说,一切按医生说的来。
先生拧了他胳膊两把,眼泪汪汪地说牙疼。
“拔了就不疼了啊。”易千哄小孩似的拍拍先生后背,打包票地说。
“能不拔吗?”先生委委屈屈,眉间皱纹都挤做一团。
皱巴巴又怪可爱的小老头,逗得年轻的牙医都笑:“不拔会更疼啊,您忍一会会,我嗖地一下就给您拔好。”
“拔了就没了,怎么可能再长好嘛!”这时候先生出奇地咬文嚼字,但也牙疼得话都含糊。
牙医是没听清,已经转身准备拔牙工具了。
易千只得先劝着先生,跟他咬耳朵说:“拔完牙了,我就给您买草莓塔。”
“说话涮(算)话?”先生吞着口说。
“说话算话。”易千说,在他耳朵尖儿上亲了口。
年纪日渐增长,先生身体逐渐爬上了些许老年斑,连耳朵尖也没法幸免,生了点点褐色的斑迹。
先生有时候照镜子,开玩笑说怕易千嫌他。
“没以前好看咯。”
但现在也是好看的啊,把头发一收拾,精精神神的,走大街上回头率非常高。
“那是你老用红绳给我扎头发。”先生无可奈何。
不过很快易千也找到了反驳的话语,说自己也体力比不上当年。
“都没法抱您下楼了,您也没嫌我呀。”
三言两语就让先生这伶牙俐齿哑口无言,好吧,现在也没有“伶牙俐齿”了。
拔掉两颗后槽牙,这会儿含着医用棉球只能够“呜呜呜”。
牙医叮嘱先生,这两天得戒甜戒辣戒一切刺激性食品,总而言之,喝粥最好。
先生“呜呜”得更厉害了。
确实,年轻那会儿没少被易千的粥祸祸,老了还是逃不了。
易千忍住笑,点头如捣蒜地应和医生的叮嘱。
“待会儿麻药劲儿过去,可能会比较疼。”牙医看一看抱着易千胳膊的先生,斟酌开口道,“我给您开一点止痛片,大概两三天就会好。”
先生:“呜。”蔫儿这是。
易千一边给拍拍,一边向医生道着谢:“真是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