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玄亡了……”
亓刃东倒西歪地坐在龙床上,捞过襁褓抱在怀里,指尖点了点亓征的鼻尖,又哭又笑,“逆臣贼子,谋权篡位!征儿,朕走了,谁护得住你……”
亓征哭得满脸通红,被他抱在怀里后却忽地止住了哭声,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对着他露出一个笑脸。
“爹……爹爹……”
多么脆弱却美好的生命啊……
亓刃回想起送亓容前往沧纳那年,苏殷在自己的掌中放满了凋零的木槿花。
曾经那个少年,也是这样天真无邪,他眼里的世界,应当充满着鲜花和阳光吧。
“这些花儿来年还会盛开,你为何又要惋惜它们的凋零呢?”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里是人间炼狱,那你的母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你可以不信人性,但也别急着否认彼此的付出,如果你真的感受不到一点爱,又怎么会和那么多人有牵绊。”
苏殷曾说过的话语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亓刃放在亓征脖子上的手不住发着抖。
为什么苏殷的世界美好得让人憧憬,而自己的世界,却只有杀戮和恶臭!
亓征还这么小,不能把他孤身一人留在这世上……
他闭了闭眼,五指慢慢收紧。
“征儿……很快就会过去的……”
亓征嚎啕大哭,然而没哭几声,脸就涨成了紫色。
“爹爹舍不得你在这世上受苦……”
五指越收越紧,再用一分力,婴儿纤细的脖子就会被掐断。
“皇上!皇上!!!不可啊!这是小皇子啊!!”
奶娘扑上前抱住亓刃的腿,又被一脚踹开。
亓征已经没了声响,亓刃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床上,狭长的双眼睨着奶娘,“征儿只不过是睡着了,鬼哭狼嚎什么。”
这时,一人步履匆匆,穿过长廊,跑得连头上的巧士冠都歪到了一侧。
魏孺深径直闯入殿内,神色慌张,“皇上!快跑吧!苏翊打进来了!”
亓刃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垂首对奶娘道:“把小皇子带去竺兲观,交给纯一仙师。”
“这……这小皇子他……”
奶娘吓得魂不附体,看看龙床上的婴儿,又看看魏孺深。
魏孺深低声催促,“叫你去就快去呀!”
“唉!唉!”
她颤颤巍巍地抱起亓征,身形狼狈地跑了出去。
“皇上,玄武门已经备好了马车,快走吧。”
亓刃衣衫凌乱,连日的噩梦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他的双颊凹陷着,深陷的眼窝透出青黑色,俨然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斜靠在床柱上,沙哑着声音,却字字清晰,“平丰十三年,朕一举攻破永安城,明允帝身着绛纱龙袍,头戴冕旒,只身一人在大明殿等朕!为何今日,朕却要似那丧家之犬,狼狈逃窜?!”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魏孺深苦苦哀求,亓刃摆了摆手,“魏公公,你跟在朕身边数十年,朕不想为难你,你走吧。”
魏孺深双腿一曲,跪倒在地,“奴才誓死忠于皇上,忠于晋玄!皇上不走,奴才也不走!”
“好啊!”亓刃霍然起身,将长发甩到身后,“魏公公!替朕更衣!”
*
苏殷一行人纵马狂奔,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玄都城外的尸体堆积成山,还存活着的士兵哀嚎啜泣。硝烟滚滚,血气弥漫,整片黄土上没有一处可落脚的地方,俨然成了一片坟场。
城头挂着的尸体上插着一支利箭,一箭穿心,不用确认身份也知道,那是江舟。
苏殷不忍地收回目光,亓容低声道:“先进城。”
越往里走,掠过眼前的景象越惨不忍睹。
朝圣街旁的商铺被洗劫一空,街上横陈着不少尸体,臭气晕天。
饿殍载道,赤地千里……
噩梦般的场景一幕幕浮现,苏殷身心发冷,缰绳深嵌入掌心。他一夹马肚,却被亓容喝住了。
“苏殷!”
亓容一袭黑衣,身姿挺拔,半挽的墨发上插着一支玉簪。他从不配任何兵器,今日腰间却悬着一把长剑。
苏殷回眸,面有焦急之色,“二哥定是入宫了,亓刃影卫众多,我怕他中计!”
亓容语气冰冷,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正是如此,我才要同你说。到了皇宫,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紧跟在我身边。你重伤未愈,我不想你再出现什么差池,如果你做不到,现在我就让靖宏带你走。”
苏殷一怔,没有理解错的话,亓容是在担心他。这一瞬间,那个深爱着他的亓容,仿佛又回来了。
纵使断绝七情六欲,自己也依旧是亓容的软肋,这点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