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姿势,和亓容重逢。以至于条件反射想起的竟是《弟子规》中的“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又紧接着想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再看看自己,发冠歪斜,一只鞋子不知道飞去了哪,加上之前还在隔壁听墙角,他惨白的脸又腾地红到了脖颈。他幼时好动,不得停歇,这些东西都是亓容在他耳边不断念叨的。
苏殷第一时间爬了起来,脑子还没转过弯,已经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侧。眼珠子满屋子乱飘,他心慌意乱地去找自己失踪的靴子。
“殷儿可是在找这个?”
闻言瞧去,亓容挽着宽大的衣袖,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起了茶壶旁的靴子。
亓容……用手指,夹着自己的靴子……
苏殷僵在原地,表情想当潦草。
亓容一歪头,似笑非笑地说:“过来。”
淡水色的唇翘起令人心悦的弧度,眉眼多情又似无情。亓容的脸颊光滑无痕,那道由他亲手留下的伤疤已经痊愈了。
苏殷想到颠覆了所有的那一夜,被欺骗的怒火接踵而至,那些烫嘴的质问驾轻就熟又到了嘴边,囫囵就要出口,隔壁雅间里突然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妈的!苏殷!落红衣跑了!!!”
苏殷虎躯一震,暗骂白梓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鞋都顾上拿,急冲冲掉头。
“人呢?!”
“卧槽!卧了个大槽!竟然还有姘头接应!”
苏殷赶到大敞着的窗边,一脚踏上窗台,发现没有鞋子后又换了只脚。窗外白羽携紫的鸟儿振翅飞过,犹如鸢尾翩跹,他微微一怔,探出半个身子往下头张望。
火树银花,香车宝马,楼下一位白衣男子怀抱着红衣胜火的花魁,在万家灯火中深情对视。
“妈的!”苏殷学着白梓谦的口吻骂了一句,撸起袖子,“看老子不砸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瞅准了楼下两人,腾身跳了下去。
*
程珩远路过劝君留时,红遍大江南北的花魁从天而降,他喜不自胜地接了个满怀,还没开口安慰几句,头顶就传来一声爆喝,怀里的花魁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跑了。
他诧异地抬头,和苏殷四目相对。表情是凶神恶煞了点,可这皮相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啊!
嘿!如今劝君留不表演嫦娥奔月,流行仙子下凡了?
他暗戳戳地将两人比对一番,秉持着来者不拒的原则,张开怀抱迎接苏殷,而后被一脚踩在了脸上。
苏殷目光追随着落红衣的背影,不解恨地又碾了碾脚。
程珩远身为右相之子,堂堂正三品户部侍郎,何曾吃过这等亏。饶是他脾气再好,此时也失了风度。
他一把扣住苏殷脚踝,头顶着乌黑的脚印,语带不满。“这位公子,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眼见落红衣快隐没在人群之中,苏殷心中急躁,尥起蹶子又在他胸口补了一脚。
“解释你个大妹夫!”
踹完只觉得脚背一凉,他来不及多想,飞身紧随落红衣而去。
程珩远抓着手里绵软的袜子,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从亓修马下救出稚童的蛇蝎美人吗?
悍!够悍!
苏殷自诩轻功不差,却始终落后落红衣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青楼花魁有此等武功,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落红衣借助地形优势,在栉次鳞比的楼房瓦舍穿梭跳跃。他紧追不舍,忽闻身后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他气息微微不稳,来者轻功不俗,动静极小,这一掌落在肩头轻若鸿毛,若不是对方不遮不掩,根本难以察觉。
“这位公子,不如先停下来解决一下你我的恩怨?”
苏殷提防地睨了一眼身侧之人,见他笑容可掬,脸上还印着鞋印,不禁疑惑,这人怎的不拦自己?
似乎猜中他心中所想,程珩远疾行几步,展开折扇,很配合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苏殷一掌推出,趁着程珩远抽身躲避之时,提气跃过好几处飞檐,目标落红衣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
身后之人又跟了上来,嘴里叭叭个不停。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花朝月夜,良宵美景,美人如此辜负本公子的盛情,实在叫人心寒。”
苏殷脚下一个趔趄,这话流里流气的简直就是轻薄之语!
“恬不知耻,你怎不引吭高歌一番,也让前头的落红衣听听。”
程珩远奇道:“这关红衣姑娘何事?”
苏殷也奇了,“你不是落红衣的姘头吗?”
这回轮到程珩远脚底打滑,他郁闷地说:“何出此言?我跟她仅有数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