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门的轰鸣声传来。
江初偏过头,朝窗外望去。
黑灰色的梅赛德斯驶进,速度极慢,在七点整时停在车棚之下。
池南暮下了车,感受到窗内的视线,也偏头望过去。
“欢迎回家。”江初做着无声的口型,上勾的嘴角隐在缭绕水汽里,透着若隐若现的难过。
池南暮心口莫名一跳,很快收回视线,先进了家门。
淡淡的罗勒味道充斥鼻尖,池南暮微蹙眉头,将皮鞋放进鞋柜,换上拖鞋。
用酒精洗手液消过毒,池南暮再出洗手间时,餐桌上已经摆上意面和骨汤,江初也坐在位置上等待。
池南暮的位置上是罗勒意面,而江初面前是一碗龙骨肉汤。
自从说要重新开始,晚饭里就没出现过罗勒意面。
池南暮顿了顿,拉开椅子坐下,没动餐叉,而是静静凝视江初,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初单手捧着脸,似笑非笑地问:“池南暮,你从什么时候起不喜欢罗勒?”
“小时候。”
“为什么?”
池南暮沉默一瞬,“就像有人厌恶香菜一样,没有原因。”
江初笑着点头,主动将骨汤和意面调换位置,“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罗勒。”
池南暮拾起汤勺,舀了一勺剔骨的龙骨肉,慢条斯理咀嚼,视线时不时抬起,不易察觉地扫过江初。
江初勾着嘴角,餐叉缓慢地卷,看似心情不错,但池南暮总觉得不对劲。
“你为什么喜欢罗勒?”池南暮不会找话题,绞尽脑汁也只能顺着江初的话问。
“谈不上喜欢,”江初出神地说,“江溪第一次带我去西餐厅,我不知道该点什么,就随便点了一份青酱意面,没想到味道还不错,索性以后就都点这个。”
“嗯。”
池南暮查过,江初成年前一直过得很拮据,拿着奖助学金勉强生计,后来出道了,生活才有所变好。
两年前为什么会和江初结婚?
为什么不签署婚前协议,做财产公证?
再次想到这些问题,池南暮不信自己会因为爱而变得盲目,不计后果地做事,看江初的眼神由此变成审视。
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两人又恢复沉默,在无声中用餐,各想各事。
两米远的距离是条冰冷长河。
此前,他们之间的平衡,由江初绷着的稍微期望撑着。
而现在,江初有些累了,就快撑不住,但也放不了手。
往前走是死路,他们无法重新开始,往回看也是死路,那些记忆大概率不会恢复。
江初一向食欲不振,今日更甚,吃不了几口就放下餐叉。
“我吃好了。”江初站起身,不像以往一样会等池南暮结束,而是疲乏地笑笑,自顾自离开餐桌。
放映室里一片漆黑。
复工之后,江初很少来放映室,也没再用过投屏。
投屏打开,照片和影像自动播放。
江初坐到沙发上,静静望着屏幕,心里终于得到一丝平和。
忽明忽暗的光照耀四周,江初的面容也被映得晦暗不明。
那段时间里遗留下来的照片,多是江初自己照的,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段活生生的过去,和那个偏爱他的池南暮。
江初勾起唇角,细细看影像中池南暮的脸,任由过去侵蚀,陷在回忆的漩涡中。
笃笃笃——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
江初回神,笑意凝滞,不情不愿去开门。
池南暮站在门外,该是洗过澡,换了睡衣,带着眼镜,发丝上水汽萦绕,香气清冽。
“怎么了?”江初堵在门口,姿态不自觉变得防备。
“你在看什么?”池南暮问。
江初顿了顿,承认说:“以前的照片。”
闻言,池南暮漫不经心颔首,不惊讶也不离开,只安静地站着,仿佛在等江初放行。
江初抿紧唇,终是转身放行,听着跟进来的脚步声,心中有种不情愿,道不明原因。
两人坐在昏暗中。
指尖与指尖相隔几厘。
池南暮望着照片里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行为莫名,装束莫名,眼神最莫名。
耳钉,染发,破洞牛仔裤,皮衣。
这些不合规矩的东西穿在身上,只是看着,池南暮都觉得不舒适,相当排斥。
“今晚不用工作?”静谧之中,江初先打破沉默。
“休假从今晚开始。”
“怎么想着来放映室?”
“正好无事可做,过来看看你在看什么。”
原来是时间表上没有写日程,不工作了,池南暮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江初仔细想想,确实想不出除了要执行工作和日程,现在的池南暮有任何放松的兴趣。
也许池南暮的兴趣就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