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融没说话,听着景锌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开口。
“我妈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妈那会为了供我舅舅读书,学上了几年就不上了,一直困在周江那个地方,如果不是我舅让她认识景顺成,她说她可能这辈子也走不出去周江。”景锌笑了笑,“但是你看看现在,她倒是没困在周江。”
“我在周江读中学读到你妈死了的那年,我才被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被带到庆北,在此之前我其实也不缺钱花,但是因为景顺成不允许,我出不了周江,更别说去庆北了。”
景锌回想着第一次来庆北时候的样子,“我第一次来庆北,其实是听说他老婆死了所以要把我们接到庆北,没等他来接我,我就揣着点钱,和几个朋友来了庆北。”
“出了车站,我们打车都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司机说去最繁华的地方,司机也看出来我们不是庆北人,拉着我们绕了又绕,多花了不少冤枉钱。”
“那时候我坐在车窗里,感觉庆北的楼高的不行又窄的不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被一阵风刮倒了砸我脸上去,我们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一帮人里没人来过庆北,都是在周江上学的土狗孩子。”
“我和他们装,我说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都是我请客。”景锌给手搭在台子上,抽了抽鼻子,“那家餐厅的菜单上没有价格,我们有的也看不懂,随便乱点了一通。”
“旁边吃饭的也是一帮庆北的中学生,我听他们说什么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就要出国留学,我一开始只当他们装,后来他们喊来服务生结账的时候,他们桌上就那么几个小菜,要一千六百块。”
“我们那桌当时还没吃完,你知道一千六百块钱什么概念吗,我在周江,我每天上学的时候兜里揣一百块钱就能做周江中学的头儿,一帮人跟着我后面。我来庆北带了三千块钱,我在那帮学生跟前冷汗都冒出来了,我怕我连顿饭钱都付不起。”
“我抽空找了个时间出去打电话,又不敢给景顺成打,我怕他看不起我,我只能给我舅舅打,我舅舅一共就说了两句话,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让我结账的时候跟服务生说这个电话号码从他的卡里走账。”
景锌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然后笑出声,“你知道那顿饭多少钱吗?”
景融静静地握着听筒,听景锌继续说。
“其实那顿也就是七百块钱,旁边那桌之所以贵是因为他们开了一瓶酒。”景锌脸色苍白,“难受的不是付不起这七百块,是我在结账之前根本不敢问价格。”
“后来我和我舅舅说,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告诉我妈或者景顺成,我怕景顺成知道了真的会看不起这个在周江养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儿子。”
景融在景锌的眼睛里停留了几秒,“所以你羡慕我从小长在庆北?”
景锌又笑,“你没懂,哥哥,我不是羡慕你有个做艺术家的妈,也不羡慕那些有的没的,因为那些东西我要是想要后来我也能有,我羡慕你有我没有的底气。”
“我妈没被困在周江,她被景顺成带出来到了庆北,摇身一变变成庆北大集团的阔太太,但是我一直被困在了周江那个县里,我只敢和我往下兼容的人做朋友,我生怕我有什么地方露了怯,又回到坐在餐厅的那个中午,大日头底下冷汗直冒。”景融揉了揉自己的头,他的头发被剪得极短,景融能看见青色的头皮茬子和景锌额角的一小块疤。
那块疤痕是景锌来庆北没多久,有一次回家时候头上流了不少血,景融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还不敢让景顺成看见。
后来还是景融打听到是景锌学校里有个孩子给打的,那孩子是京门里一个挺有名儿的家族里的子弟,景融也没在怕的,找了几个人就上去给那孩子一顿打,景融想不起来讲道理,小孩的事就用小孩的办法解决。
“哥,你记得这块疤吧。”
“记得。”景融点点头。
“那年袁加宏给我打的,我不敢还手,我怕咱们家根本对付不来人家那样的家世,我脑子里根本没有谁对谁错这一出,我满脑子都是谁家更有钱更有势。”景锌笑了笑,“你怎么不怕呢。”
“我也不知道,”景融笑了笑,“可能当时看你太惨了吧,就忘了这些有的没的了。”
“哥,我这些年,可真苦啊。”景锌说出来这句话,手一直摸着那块疤,好像这些年这疤还会发热发痒,让景锌多少个夜晚无法入睡。
“嗯,你受苦了。”景融点点头。
“我以为你要说,谁又不苦,犯了错误就得自己承担,我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这种话呢。”景锌自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