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头半年,我想尽办法,在同学里寻找他的电话,都出了名了,他们都笑话我疯了。但还是找不到,有的是的确不知道,有的是知道了不方便告诉我。可能是我表现得真的是疯狂了,疯狂的人,谁也不愿意接近。”
“我都动了好多次念头,去昆州找他。我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父亲和母亲的工作单位,这些都是他当时告诉过我的。我还知道他喜欢踢足球,踢得还很好。还知道他高中就读的学校。我还有他的照片。我相信,是完全可以找到他的。我甚至都在网上认识了好几个昆州的网友,他们也都知道我提到的工厂。”
“有了这些条件,找到他,应该不难。”
应该不难,找,就一定能找到。肖颖的心里,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可你最后,还是没去。为什么没去。”
当然没去,要是去了,就不会有现在坐在这里和许畅面对面谈话的场景了。
“我知道,不能去。真去了,就彻底失去他了。只会把他推得离我越来越远,永远也找不到。还会反目成仇。我害怕那个局面。”
沉默,又是两个人同时沉默。
这样的道理,许畅和肖颖都是知道的。越是想得到的,越容易失去。抓得越紧,失去的可能越快。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反目成仇。
还是肖颖,重新打开了话题,打破了沉默。
“我大学毕业时候,用的是一部诺基亚 5200,红色的。大三上学期买的。那部手机里,一直留着和他的各种短信聊天记录,那时候他的手机尾号是 0604,是当年在大学生里,很常见的‘动感校园’移动卡。”
“短信太多了,看起来很不方便,需要清空一些,又不舍得删,就用笔记本把它们抄下来。有厚厚的一本。在那些聊天记录里,有他说的‘诺曼底’,‘井冈山’,‘中途岛’。还有尼采,还有他写的诗歌。不是写给我的,是真的,纯粹写出来的诗歌。直到那部手机不在了。”
“它丢了吗?”
许畅努力地想让自己参与到肖颖的回忆里去,努力想让肖颖说出更多的内容,而不是只按照自己的回忆去表达。
只是这种努力,显得很疼痛。
像是一个旁观者,在不断刺激讲述者的伤口,像是一个严酷的行刑者,在不断把已经结痂的伤口挑开,让它们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晚了,回家的路上,被人抢劫,手机被抢走了。那时候只能租住在城中村里,没有灯光,到处都是小巷子。那个抢劫的人恐怕都被我吓住了,他一定不会想到我一个女的,敢撵着着他,还大声叫着。真的像是疯了。他不会知道,其实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那部诺基亚手机,我最美好的记忆,都在手机里。但是它最后,还是丢了。我最宝贵的东西,都丢了。”
最好的,最后的一点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就这样都不见了。这的确是极其残酷的一件事,残酷到都没有时间去感受它的残酷。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像是一堵高墙,向着许畅扑面而来,让她感到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几乎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开。
而她对面的肖颖,脸上的泪水还在,人却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结婚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愚蠢,像是单纯为了转移话题而转移话题。许畅发现,自己就是想知道肖颖结婚了没有,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我是全班女生里,第一个结婚的人。工作后的第三年,就结婚了。我的丈夫大我 5 岁。结婚后一年,我就生了孩子,然后换到这个公司开始新的工作。”
“和他有关吗?”
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愚蠢问题,许畅发现自己在连续犯错误,还都是一些低级的错误。自己的情绪,好像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所说的这个“他”,到底指的是宋允铭,还是刘余川。
“是的,和他有关。我丈夫追求的我,但是那时候我的心里只有宋允铭,所以我和我丈夫完整地讲了我和宋允铭的事情,包括那些像暗号一样的名词,包括那次试图‘献身’而‘未遂’的输液,包括我对他的深深的爱。就因为这个,我的丈夫向我求婚了。”
“你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吗?这是我最开始喜欢宋允铭的原因,我想也是他愿意和我说话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们都喜欢看武侠小说,还是一个喜欢武侠的女生。”
“看。说不上特别喜欢。看过大部分”
许畅要搜索这自己的记忆,揣测肖颖想要说的是金庸小说里的哪一个人物。但这的确不是她熟悉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