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左执事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将眼前状况尽收眼底,而后站定了,方拱手作了个浅浅的揖,开口道:“元爷、允爷。”最后才朝方世知点点头,“方爷。”
两位爷也都拱手回礼,方世知这才肯放手。
元守镇又道:“呵呵,左执事莫怪,方才是几个手下礼数不周,打翻了织造署带来的香烛......”
院内的檀香已漫至堂中,七宝不动声色地嗅了一嗅,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雪松香气。
左执事颔首,恸声道:“谢老楼主去得这样突然,织造署与在场的各位都是猝然不及、痛心疾首,如今这等小事却也还要给风满楼添忧,实是我等不对,咳,咳咳......”说着,竟咳了起来,当真是情真意切,待平复了,话锋一转,又向着那几个才缓过气来的,厉声道:“怎么这么粗心?平日里织布也把手织僵了?去,把曹织造特意备的花圈、香烛和锦绸都呈进来。”
那几个如释重负,连忙应声去了。
在场的人听了,心里都道这左澈也是个厉害的,短短一番话,一来把谢老的意外撇了,二来生生将织造署的织造衙门与织染局掰扯开来,他织造衙门遵的是天令,自然无可指摘,而织染局虽说才是真正做事的,可到底也不过一帮子干惯了粗活的工匠罢了,饶是真犯了什么错,风满楼那几位大人物也不好过多计较,总归两厢无事罢了。
元守镇还要跟他客套,方世知却嗤笑一声,抢道:“平日里听闻左执事是个磊落的,不想说话竟这般偷梁换柱。”
气氛又僵住了。
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不大不小的,倒叫众人都望过去。
“七宝姑娘,你这是,齁住了?”一直无话的周允终于洋洋笑道。
七宝瞪他一眼。
周允也不介意,只道:“文、武,还不快去把那些断烛扫了。”
“是!”两人高声应下,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像两道风,又蹿走了。
元守镇这会儿聪明一些,很热忱地去与那左执事耳语,人都动起来,气氛也就渐渐活络了。
直至左澈和那三位爷都终于走了,七宝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不对劲,身前的小人怎么还是呆呆的?
“小姐?”她抚了抚谢春熙的肩头。
谢春熙又怔了会儿,才转过身来问她:“那什么左还是右的,就是请我爹爹去喝茶的?”
七宝一愣,道:“七宝不知道,但总归是他们织造署的人,怎么了?”
谢春熙喃喃道:“竟生得那样好看,也不比周允差多少。”
谢春熙的贴身小婢知书也啄米似的点点头。
“可惜,真想毁了他的容!”谢春熙又道。
知书的脸一下子十分精彩,阿香的心也是一跳。
七宝无奈道:“小姐......”
“哎呀七宝,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过说说罢了,你又当真了!”谢春熙旋即一笑,又作天真烂漫模样。
七宝心下却是五味杂陈。谢春熙自来鬼马得很,少女 心事,想一出是一出的,从前因为家境特殊,没什么同龄女伴可以作耍,只身边几个周全的丫头贴身跟着,却又嫌她们傻笨无趣。谢觐中怕她孤单,特为她寻了一只“乌云踏雪”,那只小黑猫窜上跳下的,甚得她喜欢,就是实在太趾高气昂了些,不时地溜去街市上偷腥,叫姑娘们一顿好找。有一次,真怎么也找不到了,谢春熙哭得气喘,大动干戈,将谢家宅子翻了个底朝天,那小黑猫后来倒是自己回来了,宅里上上下下都出了一口长气,跟吉星回照了似的。是日,几个小丫头按例去厨房领了鱼干,去小姐房里喂那踏雪,却怎么也唤它不醒,方知它死了,其中一个丫头吓得直接投了井,余下的人也知大难临头,均跪在那猫儿旁,像跪自己的衣食父母,直到谢春熙终于从外头回来,疑惑地问:“傻子们,这是怎么了?我正要叫人将它剥了皮,做一副标本置在案前,你们谁会这个?要顶仔细的!”自此,乌云那四只雪白的爪子再也不曾染过半分尘埃。某日谢觐中问起,谢春熙只道:“不好么爹爹?这样它就永远陪在春熙身边了。”
谢春熙见七宝蹙眉不语,以为是先前弄恼了她,便拉过她缠着帕子的手,楚楚可怜道:“姐姐,你可是怨我了?”
“怎么会?”七宝回过神,反握住她的手,又去拢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不碍事的,七宝知道,小姐心里念着老楼主。”
谢春熙突然用了好大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她,撞得她踉跄了一下。
七宝侧眼看了看那口棺,心下恻然,便用脸去贴她的脑袋,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不一会儿,胸前就有温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