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见她神色凝重,夺过那茶盏就扔进废篓子里,“姐姐,坏了便坏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七宝听了这话,更觉悲凉,悲凉之余,又升起一股子茫然,再不愿多想下去,她只道这阵子天气闷热多雨,叫人也气急起来,便定了定神,换言道:“那,阿香,你可是真的喜欢她?”
她突然提起这事,四喜未有预料,脑子还没转过来。
“若是,我便帮你一把,只是她从来不曾与我提过婚嫁之事,也不知是否有这心思。”
“我……”
“你先别急着开口,方才你说的话,你自己又是真的往心里去了?我们这种人,若真喜欢一个人,还不知能否叫那人享福,不叫他受苦便阿弥陀佛了。”
四喜闻言,耷拉了脑袋,“姐姐,你怎么和我阿娘说的一模一样……”
“怪哉,不是你娘叫你娶老婆的么?”
“说是这样说,可我真将我的心思告诉她了,她却又骂起我来。”
七宝心生诧异,又见他小小年纪苦着一张脸,到底于心不忍,便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呀!我来时还道你成熟不少,有几分男子汉模样了,现在看来,又分明还是小孩子呢。我也不过是问问你心里想法,你便这般犹豫了,叫我怎么放心给你和阿香牵线呢?”又见他将头埋得更低,复柔声叹道:“你呀……如你所言,你也不过是个递信儿的,还犯不着祸害了谁,要真喜欢,便大胆些吧。”
四喜听了这话,面上阴霾扫去了不少。
这时,阿香端着一碟青芒回来了,见两人面色有怪,便问:“怎么了,姑娘?”
四喜顿时讷讷,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七宝无奈一笑,点点那碟子,阿香会意,忙用竹签刺了一块,喂入她口中。七宝一边嚼着,一边叫那青芒酸得皱脸。
“阿香,你瞧我这四喜弟弟怎么样?”
两人走后,四喜又消沉起来。他心里念着七宝方才的话,还有阿娘从前的叮嘱。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问过他阿娘,风满楼那边和乐融融的,上头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阿娘厉声斥道:“上头的旨意你去揣摩它做什么!”又叹他蠢,“即便风满楼那三位有一人不争,另两人斗起来,也要叫临安城抖三抖!你啊,只是看着风平浪静罢了,还不知那底下的浑水怎样搅着呢!”
他阿娘又不知想起什么,唏嘘道:“我们还是小心为好,听闻你那七宝姐姐还在织造署时,便得了左家公子的喜爱,可如今,他不也还是该作局作局,该执棋执棋么!他老子还要给他娶亲,他可拒绝了?于他们而言,细作终究是细作……你就瞧着吧,事成之后,左公子若还没忘了她,想要收她做侍奉丫头,左家怕也得先削去她一层皮,才肯将她留下!”
四喜愕然,大惊道:“可,可织 造署里出来的人,不也是天家的耳目么,既走的是正道,却不能得了一个轻松的下场?”
“什么正道邪道?世间熙熙,皆为利趋!”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摆首冷笑,恶狠狠地道:“呵,轻松的下场?一朝叫人选中,便再无轻松可言!”
四喜望着她阿娘失去焦点的眼睛,又想起她从前失嘴骂过的男人,终究无法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
他阿娘空洞洞的眼又望回他,“你也不要同她走得太近了,更不要去打她身边人的主意!”
见四喜难过,她又和言道:“是阿娘对你不住……可你记住了,我们这种人,既干了这营生,不该有的妄念便不要再有。”口气哀怨得很,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
第九章 、踟蹰
傍晚,周宅,三进院的内院里,两棵擎天柏木于东西厢房前各站一边,树身叫一根麻绳牵了起来,中段织着一张吊床,上面晃悠悠地躺着一个人——谁说松柏不折腰?就是文人骚客看了,也得蹙眉摆首。
周允嘴里叼着一株狗尾草,半散了发,翘着腿,仰着头,看看天,看看云,又看看飞鸟。这会儿,日斜西沉,彩云烂漫,在他脸上投下橙光橘影,勾出脉脉风流。
“下一个。”周允半眯着眼,洋洋道。
“好了主子!”他的文从回道,声音尖细,果真如其名“文瘦”。
周允便将头向左转,垂花门后,文瘦那张狭长的脸乍然出现在他眼前,挤眉弄眼的。
“别笑!”
文瘦立马收了笑。
“不好看。”
“主子,哪里不好看?我觉得好看!”
“你一笑更不好看,还影响我判断!去,下一个。”
“来了主子!”他的武从也道,自不用说,声量浑厚,不白担了“武胖”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