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那是一种正常的少年慕孺。每一个人在少年时期,心目中总会有一个幻想的身影,她美丽、大方,慈爱,几乎无所不能,似她从未见过的亲生娘亲,却是比亲娘更为遥远而高高在云端的存在。见到那慧夫人,幻想的身影顿然与现实中的人儿合为一体。她爱她,慕她,是把少年情怀,对于幻想的所有美好和热切,都完完全全加到了那一个真实的人身上。她不由自主仰望她,下意识里,只想亲近她,偎依在她身畔,听她柔婉的嗓音,看她清和的眼神。
“如果她不收我,我……留在这里也没甚么意思了。”她想,“芷蕾很好,可她终究也不能陪我一辈子,我若想她,以后在外面也可以遇到,这里,终究是留不得了。”
许绫颜回园,细问了详情经过,只是叹气,问她还想不想拜师,华妍雪没精打采回答算了吧,她似是有点失望。华妍雪暗暗忿恨,看出来她们都希望她能拜师成功,可又都出于某种顾忌不肯出力帮一把,这有什么用?
这以后,华妍雪成天逛荡。天天往连云岭山麓走,给自己的理由是她不想继续在清云了,要找到出山的路,但走来走去,总在幽绝谷附近一带徘徊。有一天,就在树下朦胧睡去。许绫颜来抱她离开了那里,神色间多了几分担忧,问她还在不在练文晗心法,答说练的,许绫颜不大放心,反复叮嘱:“你练此心法切不可中途停止,一旦毒伤反噬,只怕难救啊。”
象这样无意识睡去的例子逐渐增多,精神一日差似一日,经常走着走着,无缘无故就坐倒在地,一觉醒来,却又精神如旧,无病无痛。
她约略知道原因:那多半不是睡眠,而是短时间的昏厥。体内忽冷忽热,想必缠绵未净的阴阳掌力在激发出来,自离开幽绝谷,她就没再练过那心法。
终于有一天,觉得好累好累,眼皮沉沉,只想睡倒了这辈子都不用再醒。
梦很安静,不象以前,常常伴随着心跳神虚的噩梦惊醒。久违的缓和清柔的力量,缓缓在体内流动,行过大小周天,经过四肢百胲,约束着体内紊乱肆虐的反噬力量,直归丹田。
血脉一通,浑身大汗淋漓,昏昏沉沉中有人以热手巾擦去她满头的汗,解开了颈间扣子,募地,一声轻呼,那修长而柔软的手指停滞了,长久的停滞,而后变得冰凉的手指从她颈间摘下一件什么。
先前那股力道再次起来,这一次,更象是清风遍体,燥热渐消,妍雪沉沉入了梦乡。
如是反复不知几次,直至耳边传来温柔低语:“小妍,小妍……”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华妍雪勉力睁开双目,陋室孤灯,灯下一条淡淡身影。
“小妍。”她眉目间皆是柔和笑意。
沈慧薇。
她脸色异常苍白,眼底写着一抹疲惫,额前几绺头发,被汗水浸湿。
神气却很是古怪,那样凄凉,那样飘忽,带着几分探究,可又蕴藏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慧夫人?”华妍雪声音颤抖,热泪涌起,她强忍着。
沈慧薇一时似也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却问了个似乎全不相关的问题:“孩子,你说过,……你爹爹妈妈不是亲生的爹爹妈妈,你是他们在洪荒山里捡到的?”
“嗯,……是。”华妍雪心头一跳,下意识向颈间摸去,那枚玉珞,好端端挂着,然而恐惧铺天盖地袭卷而来。为何,为何她这样目光炯炯,注视着她一刻也不离开?为何一醒来,她就提及此事,语气如此特别、急迫和紧张?
“你生日在八月间?——你确定么,真是在八月间?”她追问,双手微微发抖。
室内的阴影无限制在扩大。——她是谁?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妍雪害怕,猛摇头:“我不知道!我……我的生日,就是我爹爹捡到我的那一天哪。”
“嗯。”她应了一声,神态缓和下来,沉吟着。这个日子她已听说过一次,再听一次,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她双眉微颦,好似在极力回想,推敲着其中不合关节的地方。
华妍雪留意着,不,她不会是她什么人。如果她和她有切身关系,理论上不该记不起那个日子。极度的惊慌平定下来,又有些空落落失望:“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她回过神,温颜微笑:“傻孩子,怎么就不肯练功了呢?你知道那有多危险。”
“我不吃嗟来之食。”妍雪气哼哼。
“呵,你气性真大呀。”她又笑了,还是注视这女孩,神色间万般爱怜。
她思忖又思忖,一句话儿始终下不了决心:“孩子,你……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