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凰软剑光芒不敛反起,柔光 透过剑鞘照亮身周尺许,华妍雪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柔光背后奇异闪动,略有害怕。不过在这乏人问津的萧鸿院里,无论她何时发难,自己总归避不开,唯有极力与之周旋,她不说话,慢慢跟上。
王晨彤就在这个房间里行走。外面走廊绿窗油壁,清雅绝俗,这个房间空空荡荡,当中立一道大理石花屏,别无装饰。转过石屏,赫然又出现一道石砌的门,沉重凝练。王晨彤把剑举高,照亮门上边三个大字:剑气阁。用白石雕成,在剑气照耀下,给人以清淡温文之感。
王晨彤瞧着那三个字,目中流露出异色,似乎憧憬,又似迷醉:“剑气阁。你今天也是冲着它来的罢?”
华妍雪莫名其妙,随口回答:“我不知道它。”
王晨彤冷森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一会,似乎信了:“也许。她不想把自己一身绝学留给亲代后人,才特意封锁在剑气阁,你慧姨最听她的话,想必不会告诉你。”
华妍雪听到“亲代后人”四个字,咬了咬嘴唇,冷笑:“谁稀罕?”
“当年,她——”王晨彤难得不曾在意她语中有异,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仿佛在思量应给给予那个被驱逐于前,又自扣金钟而死的女子以如何称呼,末了,终究是说,“她——三师姐在逐出清云前夜,把她剑谱内功,全都封锁于剑气阁内,说是留取有缘之人。也不知她在剑气阁外下了什么样的禁制,只要有人闯入,这房内的禁制剑气,就会反反复复把人推出去。想不到你误打误撞破入房间,这把冰凰剑,恰恰可以用于暗室照亮,而走近石门,亦无异状。小丫头啊……你的运气,可也真好得出奇。我们不如合作一场?”
华妍雪这才明白王晨彤进房前和进房后,几次突然的停顿所为何来。听王晨彤说起“冰凰剑”,她看见过这把剑,明明慧姨带在身边的,又能照亮剑气阁奇异的幽暗,想必不是慧姨就是三夫人之物,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把这把剑谋取过来。这时倒后悔先前回答“不知道”了,好在她变化无常惯了的,王晨彤现在这种语气,压根就没信她的,撇撇嘴,装成漫不经心道:“你不要杀我了?还跟我合作么?”
王晨彤娇笑道:“你也实在大胆,竟敢私自闯入萧鸿院,我吓吓你来着。想想看你终究是剑灵啊,若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我可逃不出嫌疑。我有那么傻,自找麻烦么?”
华妍雪笑嘻嘻道:“王夫人难得说真话,那么我也老实讲,我也骗骗你的。慧姨虽然记着三夫人遗志,可她担心我几经危险,清云园里的恶人诡计层出不穷,她要尽一切力量帮我,剑气阁秘密早就说过啦。”
王晨彤不动声色:“小丫头少信口开河,一眨眼的功夫你又什么都懂了。”
华妍雪歪着头,笑道:“若我白痴一般,王夫人还同我合作哪?”
王晨彤不禁有所动容。她一生追求力量,原本有机会成为天下独一的血鸟,她并不为以人为兽而耻,反以掌握碾压凡俗的实力为荣。可惜炼制血鸟需花十年,她才炼到中途,就教当年的剑神和吴怡瑾师徒打破了美梦。血鸟丧生,后来连深谙如何豢养血鸟的徐夫人也死了,她几乎毁于一旦。
是她的姐姐,宁肯用自己全身的鲜血,毫无顾惜地过渡给她,才换回她生存机会。反复九次,忍受拆骨销筋之痛,多少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但姐姐始终不放弃。那个时候,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成湘就在一旁陪着,陪着她姐妹一次次跨越鬼门关。她以为,这种陪伴,她们三人在一道,会持续一生一世。她辛辛苦苦活下来,改掉了嗜血天性,也再不具备当初独一无二的特别魔咒,但她极端幸福。她欢欢喜喜抬眼寻找,身边只有伤得比她还重的姐姐,成湘,不见了……
然后,她发现做回正常人的自己,那么平庸,那么渺小。虽然她的姐姐足够出色,很快就出人头地,姐姐时刻挈带着,她也随之步步登上尊荣。可在精英如云的清云园里,她永远都得昂起头来,仰望他人——尤其那个仗剑徐行的白衣女子,她和她的师傅杀了血鸟,诛了徐夫人,却还只带着无限的宽容和忍耐,怜悯她,俯视她。
是的,宽容,怜悯,俯视。明知她的来路,明知她沾满血孽,明知她身带嗜血魔咒,却因为姐姐的求恳,“血咒并非天性,只是一种病,她是无辜的”……她在所谓的“深仇大恨”前退让,饶恕了她这个恶魔,长不大的怪胎。——可她最最痛恨她这种退让,苦大仇深,总在忍耐些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