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媚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道:“我那傻瓜儿子呀,哈,爷儿俩跟白痴似的,懂得甚么人常往来,只是丢人现眼!”
说笑归说笑,裴华两个深知她是为了听报宝贝独养儿子病重,特地赶过来的。稍稍一坐,便即告辞。
杨独翎在期颐的这所宅子前后七进,花庭幽深,屋舍 不计其数,如此规模,倒象当初买下来是要收拾了作为常驻之地的。在沈亦媚未到之前,住进的几个人一个个深怀心事,就连爱说爱笑的华妍雪,也打不起精神。因而这大所屋子,显得进深而僻冷,无有生气,等沈亦媚一到,先不许杨初云躲在屋里静养,硬把他拉到花园。花园里她带来的小狗小猫跑了一地,下人中有年纪小喜爱宠物的,便忍不住搂搂抱抱,沈亦媚非但不管,反助其势,嘻嘻哈哈闹将开来,引得裴华来看,也玩了起来。
杨初云病已大愈,不过是心里不痛快,躲在房里,与裴华初时尚有几分介介,过得一会,彼此渐渐亲近,又约略找回旧时情谊:“爹娘之事,他们自有承当,我和旭蓝有八拜之义,若就此撇开,可非丈夫行径。”
况且除了裴华与他交情深厚,心里还盘旋着一道淡雅宜人的影子。华妍雪固是尖牙利嘴令人难当,裴旭蓝却老实,引着他一句句说来,把那道影子,又分外往心上缠紧几匝。
直至夜晚掌灯入室,沈亦媚与杨独翎夫妻相对,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对我实说了罢?”
杨独翎愁容满面,叹气道:“我所知的都是表面光景。”把连日来所见所闻,一一说与妻子,连儿子的成见,也毫不隐瞒全盘托出。
沈亦媚眼里泪光频闪,忍得一时,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姐姐一生命苦。她那般能耐,在江湖上那些风里来火里去的日子,从没吃过什么亏,可都是毁在她自家同门姊妹上头。她看待她们,一向比我这亲妹子还更亲一些,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杨独翎道:“就难在她自己逆来顺受,江湖中门派之见甚重,我不便插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
他沉吟不语,犹豫如何措词,沈亦媚噗哧一笑,带着泪花笑嗔:“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哼,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若当真敢做了什么,你当我没人给了,硬要塞给你。”
杨独翎微微一笑,心说:“你那时可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强凶霸道塞过来的。”——当年他身中剧毒九死一生,若非沈慧薇仗义相救,早就命断卡塔雪山。他非但记得那份恩,也同时记下了那份情,然而,流水纵有情,枝头繁花却无意,反而沈慧薇见他可靠,心心念念将妹子托付于他,姊妹俩连哄带骗加强塞,终于做成这门亲事。——但这话心里盘算千遍也不敢出口,见妻子在灯下笑靥如花,明眸流徕,美貌不减盛年,心中一荡,“亦媚!”
沈亦媚嫣然一笑,又道:“我来时已想过了,明日往清云走一趟,先去探访姐姐。看看她是何意思,再作决定,盟主夫人姐姐落难,盟主夫人急得跳脚,架刀横枪、跳河吊颈的逼着老公出头干预。你看这好是不好?”
杨独翎早不成一语,哪里还说得出个“好”字来,只笑嘻嘻地瞅着妻子,猛地说:“啊呀不好,要是她们不让你见又如何?”
沈亦媚脸色一寒:“甚么话?!亲妹妹要见亲姐姐,就是死囚犯也不得阻拦,清云胆敢阻拦,那才是没事找碴,自寻没趣呢!”
商量既定,暂且熄灯安歇。
第三五章 今夜清光起中宵 跟踪
却不知夜深露浓,花园之中,还徘徊着一条影子,华妍雪踏月未寝。
在死的艰难里,迎来生的痛楚。就如裴旭蓝前一刻送去一十四年养母之丧,后一时认得生身父母,这般大悲与大喜、大起与大落的交替轮回,岂是平常心可以平常承受?
比起他来,自己身世的混沌,幸或不幸,孰难以料。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想起云姝对她若有若无的关爱,想起吕月颖因一块玉珞而杀机顿消,想起沈慧薇在荒谷坟前哀哀泣告。
命中大劫,死里逃生,她象从一场旖旎大梦中猛然苏醒过来。在裴旭蓝在云天赐,只要她没死,便足够欢天喜地,可对她来说,还远远不够。如果她只是被遗弃的命运,如果她只有弃她如蔽履的双亲,如果她的身世,一直都只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一个假象……如果……如果她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个人的女儿,如今便已风雨飘摇的她,更将失去仅有的欢爱……她会成为一个笑话,失去慧姨的爱护,遭遇知己的冷目……远远配不上爱侣的身份……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端!裴旭蓝只因享受着爱,所以他情愿不去深思身边是否有着暗流;而她出于恐惧,宁可去贪图那一份份不真实的爱,由此带来的种种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