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蓝怔怔听着,神情随之变换不定,不自觉道:“那我该怎么做?师傅……师傅被她们关将起来,可她们原本是师出同门,理该亲如手足。我一个后生晚辈,又能做什么?”
他不曾注意到丑脸怪人复杂莫测的眼神,是一种深深蕴含的痛切,仿佛看见了前世魔劫,活生生在这个孩子身上重现。却原来,经历过这许多,他的关心,最终惟一付出给师傅。而很显然的,沈慧薇身上所特有的道义之见,那样循规蹈矩的观念,也传给了这质朴纯真的少年。这使他想起了另外那个同样固执己见的女子,纵令自己九死一生,她仍执意无悔地走入冰火九重,永不回头。多少年来,决裂时的那份绝望,依然就象当初把炭火硬生生卡入咽喉时炽烈的剧痛。
“你应该变强。”他强自收束银瓶乍破般迸裂的心绪,沉声道,“一个有爱的人,应当是坚强而不是懦弱,是勇敢而不是退缩。你现今十四岁,也快成年了,你不能替她应愁解难,难道倒指望再让她来安慰你,一生一世宠待保护?没出息的人才会这样做!”
这一席话,是裴旭蓝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一句句如黄钟大吕,当头棒喝,又觉字字句句掏心挖肺,非深谙他性情态度的人,说不出来。少年全身剧震:“前辈!”
然而怪人不容他更多思考,再度喝道:“接着!”足尖一挑,将那柄长枪挑起,快捷无伦地塞入裴旭蓝手中,随后掌力催动,如狂风暴雨般卷至。
少年狼狈不堪地跳起来,用极不趁手的长枪勉力去阻挡水银泄地般的力量,却仍并不以全力对付。丑脸怪人以极其轻微的声息略略叹了一声,只得容他在激战中笨拙调整自己。
山神庙拥促狭小,裴旭蓝本已退到了神庙的最里端,无有回转余地了,却因为丑脸怪人有意无意露出的间隙,从中闪了过去,渐渐边打边退来到庙外,半山腰上。
出至外面,大有腾挪的空间,裴旭蓝找到一些感觉,手上长枪,也运用得比较纯熟了。他用沈慧薇所教的剑法,一剑剑使将出去,笨重生锈的枪杆,竟也化出变化万端的流丽。
怪人相应加强掌与掌之间的衔接,使掌风形成的范围以内,不再有涉及不到的空间以供裴旭蓝腾挪,裴旭蓝剑法一变再变,始终到不了他近身之处,每被他掌风扫到,总要一阵麻木。
此人修为,竟仿佛深如瀚海,无边无际,裴旭蓝缺少对敌经验,乍遇如此强大对手,心里震惊,应对之际便出现破绽。丑脸怪人毫不犹豫切入那个破绽,攻势在瞬息之间又提高数倍。裴旭蓝越发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裴旭蓝额头见汗,急思应对。尝记师傅说起人有慧拙之分,武功一道,领悟快慢固影响进境,唯内力来不得半点虚假,只待与年俱增。但对敌之际,武功高下并非判敌我优劣唯一标准,对方肯定有缺点,深谙韬略,料人先机, 方为取胜之道。这其实多少带上了诡道,沈慧薇多年困顿,于此实在提不起兴致,提到这些仅一带而过,华妍雪于此有灵赋天成之能,裴旭蓝则根本没想着和人打架,也就听着而已。左支右绌之际,曾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上了心。
只是眼前这丑脸怪人,自己输他不止一筹,如今连勉强应付都难,哪里能够找到弱点料敌先机,甚么方法才能抢得主动?
颊边一凉,那怪人掌缘贴着他脸上肌肤滑了过去,面颊生疼,倘若这一掌内切半分,就不是肌肤生疼这么简单了,只怕半边脸都会被如此雄浑锐利的掌风削去。裴旭蓝心中一动,虽然对方把他逼得狼狈不堪,可实质上分寸始终把握得极其微妙,绝不会真正伤到他。这个人,对他不但毫无恶意,甚至很“关切”,他们不象在对打,倒似在“教学”。
交手以来,裴旭蓝攻少防多,既然对方不真打,不会当真杀了他,那么防守何用?裴旭蓝招式忽变,不管不顾抢攻上去,身上露出绝大空门,肩头被袖风扫过,他一记踉跄,往自己握着的枪柄上扑跌。怪人瞧得真切,反手去抓。
堪堪抓着枪尾,怪人陡地顿住,喝问:“谁?”裴旭蓝额头扑到那根枪柄之上,连身跌出,人枪一体,竟若流星曳空,向那怪人当胸直刺。
双方相差悬殊,这一招原不虞那怪人躲不过,是以裴旭蓝出尽全力,谁知那怪人突然转头瞧向夜色茫茫的深处,待觉胸口强风陡至,未假思索横掌拍出,惊见裴旭蓝几乎一个身子都扑在枪上,这一掌倘若拍开了枪,便避不开人,他硬生生回掌收势。
半山那边黄色人影电似掠至,急叫:“不要!阿蓝,那是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