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无计,猛听身后有人锐声吩咐:“尽快办理裴翠后事,入土为安。把阿蓝带回去,这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声音十分熟悉,方珂兰不必回头也分辨出来:“晨彤?你怎地来了?”
王晨彤冷笑道:“锦云和你一道回来,单是你不见了人影,难道我和她一样相信你在期颐城里办正事?”
方珂兰垂了头,茫然道:“安排裴翠后事,她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总要一尽孝心的。”
“开吊时过来尽尽心也就是了。”王晨彤一指点过,令旭蓝陷入深睡,“傻小子伤心过度,多歇一会大有益处。”
方珂兰低声道:“他已经在怪我,如把他送回园去,我怕……”
王晨彤细细的长眉一挑,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你又来了,枉你长得象是很开朗的样子,干什么事情婆婆妈妈的不痛快!早听我说的,这小子一进清云,就把她结果掉,这四年里面从从容容尽有时间,哪至于你今晚殚精竭虑,却弄成一团糟!要是让这小子亲自操持这女人的后事,他每办一件,就恨你一分,你和稀泥想当好人,可来不及了呢!”
语气之间,王晨彤竟似对方珂兰私密过往全盘了解。方珂兰全然失却了主意,怔怔问道:“我带他回去,他反而不恨我了?”
王晨彤哼了声:“这小子的性格,一向花好桃好皆大欢喜,谁都怕得罪,谁都怕惹伤心,你要是这一点儿都不懂得去做,甭打心思认他了!”
方珂兰看着怀中儿子昏睡的面庞,泪水点点落下:“我认不到他了。他心里,只有小妍,只有师傅,只有养他爱他的那个母亲,终不会有我。”
王晨彤急燥起来,跺足道:“这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你到底走不走?”
也不等方珂兰表态,她径向远处,召集清云弟子与裴宅下人,嘱咐一连串事项。
方珂兰尚有许多言语,原想把那怪人和见到鬼影的事告诉王晨彤,但见她声色俱厉,雷厉风行地指挥下人,把到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第三一章 而今誓雪五陵冤 水阁
独自怏怏带着昏睡少年返回清云园,安排在自己所住的浅金舫,让他睡下。
意如煎,乱如麻,悲愁不定。王晨彤给少年点上的昏睡穴,她竟是始终不敢解开。
思前想 后,耳边恍恍惚惚,不绝回响着旭蓝昏倒之前的那个称呼:方夫人、方夫人、方夫人……“他不会再认我的,就连以前,他那么乖巧的笑容和亲近的态度,从此也是奢望了。”忽而又拿王晨彤的言语来自慰,这孩子生性柔和,或者过一段时间,养母身故的创痛淡去,又能与她亲近也未可知。
只是,近在咫尺,他眼睛一睁,她怎么去面对他对这个母亲满怀的失望,甚至还有冷漠、怨恨?
猛然想道:“他爱师傅,尤甚于养母。今晚他肯认我,多半还是想要求我救慧姐。倘若我能依他所求,也许他就能原谅我这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不由大喜,好似茫茫黑夜之中,忽见一盏明灯。
在她颓坐的椅子近旁,有一帘珠串,因她心情焦燥,来回碰到了好几次,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这时坐下了,眼光落到某一处。
珠帘晶莹澄透,均呈一色,唯于下方悬挂着一方紫玉水晶,珠帘轻摇,晶体折射出迷幻绚丽的色泽。
这是她和王晨彤约见记号。挂起紫玉水晶,即是让她在约定地点相见。
今夜情形一波三折,约她的人如今已在园外。但方珂兰沉吟良久,还是轻轻起身,向房内推开一扇门,露出精致华丽的小阁。她绝不停留,继续向内而去,卷起一幅字轴,后面赫然又是另一扇暗门,直通地道。
地道越走直是向下,走了一段,两边换由玻璃幕墙砌成,透出去可看到碧水荡漾,金鳞游弋。她所住之处名为浅金舫,原本临近水边,这条暗道,是通往水中央的水阁之路。
水阁是十二云姝的大师姐灵位寄放处,名之素馨阁,大师姐钱婉若早在清云园建成之前,便不幸谢世,因而素馨阁实际上从来无人居住。这些年来,她就在这里与人密见商议,方便又保密。
偏是这一回例外,未至水阁,听得琴声叮咚,有人漫然吟唱:
“发与年俱暮,愁将罪共深。聊将转风烛,暂映广陵琴。”
琴音沉郁,音落落,似诉平生不得意。方珂兰惊疑之余惶恐又生,理该囚于牢内的沈慧薇怎会突现在素馨阁?且弹唱从容,分明手足得到自由。
只听女子声息在花外响起:“慧姐,何苦发此悲音?”
沈慧薇微笑道:“年来不曾见到琴具,一时难以收敛。盈夫人恕罪。”一顿,又道,“呀,云儿是你么?!”语音微带颤抖,想是意外之极,随即听到文锦云的声音:“是,慧姨,我……我回来探望慧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