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然泪花一下浸满眼眶,母亲却努力握着他的手,尽一生最后的力气叫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嫌弃你的父亲,孩子,你记着,永远别忘记,他是你父亲,你要爱他。”
“他不爱我,不爱我们。”他小手握紧成拳,负气般喊出,“他是坏人!”
“不!”奄奄一息的母亲神情一下焦灼激烈起来,枯瘦脸颊涨得通红,气极梗阻,“不不!他不是那样的!”
他被那反常的神态吓坏了,抱住母亲痛哭:“妈妈,您放心,我一定记得他,我一定爱他。”
“是……你要爱他……”母亲伏在他身上,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她低声,也许在向儿子解释,也许仅仅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人的事情,但是,他并不真是那样的,并不真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我看到他自残前的那张脸,那张脸……他毫不犹豫毁去,他那样痛恨疾首那张脸,那样迫不及待与过去告别……你不懂,你不懂得……我的孩儿,你小时候,他也曾很喜欢你,他抱过你,吻过你,还唱着歌儿哄你入睡……我…相信他,我等他回来。他那样聪明,总有一天迷途知返……然后,小志,你就会又拥有天底下最睿智、最疼爱你的父亲了……”
声音急遽低了下去,此后也没有再响起。
雁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扑簌簌滚落面庞,堕落在地。
然而,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
他已经死了。
他是恶魔也好,良善也罢,是个毁容销骨的可怜之人,抑或玩弄权势、抛妻弃子的大奸臣,不管他是什么人,他终归是他的父亲。
提着他的疯女人轻轻纵跃,跳出高墙,同时也打断了他思路。
这冰衍院外,以他所知,该是有意无意藏着很多清云弟子才对,尤其在清云重量级人物远去之际,按理说应当加倍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非但未曾感受到预想中的虎视眈眈,那闯入冰衍的黑影甚至提着他大摇大摆穿梭在附近数条道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同时,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袭入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懒洋洋,似软风拂体而过,使大脑昏昏沉沉,急欲睡乡长眠。
一阵剑锋惊起沉沉睡意,白色光芒过处,慵懒点点碎裂。
间不容发之际,疯女人急驰的脚步猛地收住,向右拧转,寒冷的剑意距雁志眼皮处数寸之距一闪而过。
一击不中,第二剑、第三剑随之而来。
疯女人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两声,她右手提着雁志,左手伸出,募然探入剑光里。
这一记空手入白刃没什么奇特的,剑势不缓,看去很可能削去疯女人的半截手掌。然而,听到她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偷袭之人突然一愣,剑光顿缓,那只入侵的手抓住机会,三指一扣,夺下了偷袭的剑,手指瞬间滑到虎口处,把对方牢牢抓住。
“吕……”
疯女人灰眼球里闪过一缕凶光,把剑掷入道旁草丛,随即把那个还不是很丰满的身子一把拎了过来,提在手里。
黑影再度飞奔起来,提着两个人,仿佛也没花多少力气。
行路渐险,许雁志看得明白,这疯女人在往清云园后面方向的群山而去。选择这样的路,意图很明显,是要带着擒住的两人,潜出清云!
这一路上,那疯狂的女人似乎冷静下来,嘴里再也不发出各种呼噜叽哩的怪声音了,行路也变得更为谨慎小心,不时躲躲闪闪,在一路上的遮掩物间穿行。
月色穿过枝叶,时有时无照射下来,许雁志被那女人倒拎着,努力歪转脑袋,来看偷袭被擒的那人。
月光如水,照亮白玉般晶莹无瑕的侧颜,只是,这一刻这张动人的脸蛋上,写着极度郁闷,眼睛大大睁圆,樱唇微张,出离愤怒。忽一转眸,看清了雁志的脸,她怔了怔,突然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古怪神色。
华妍雪。
她刚才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有点类似小孩子向宠溺她的长辈撒娇,但见到雁志,眼底却有真切的恐惧一闪而过。
“师姐认识那人。”许雁志脑子里掠过这一想法,“她在怕什么?——她是为我在害怕么?”
那疯女人行动轻如狸猫,不知越过了清云多少暗设的防线,片刻之间,已然奔离清云十二姝所住的主建筑群,走上隐僻山道,穿入深林,渐渐两边密密麻麻皆是树木,交织成一片深影。
她不停改换方向,故意挑林木丛深处走,任凭两旁枝叶时不时披离下来,刮到两个孩子身上。
雁志身子倒提,姿势不舒服之极,头晕目眩,意识渐渐昏沉,忽觉丹田中一股暖气微微泛起,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体内那股无处不在的绞痛和冰寒之意大减,接着,手指动了一动。原来他不住运功与体内不适抵抗,沈慧薇临去时点他的穴道又出力不重,在这一阵狂奔起伏之下,血液循环,穴道竟尔自行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