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思忖欲争间,有人认出了江扶风,蓦地出声叫道:“这…这不是江扶风吗?”
顷刻一众矛头直指于她,言论风向剧变,“还未入朝做官,就已经开始急于民间树信了么?是怕我们此等言论传入陛下耳里,影响到江少主仕途吧?”
江扶风拦下身旁欲动的七叶,朗声道:“我并不需要树信,扶摇书斋的风评便等同于我的脸面,任由在座各位哪怕是后世之人言说。”
却仍是有着铺天盖地的驳论而来,“江少主只怕是居功自傲了吧?扶摇书斋乃一众才子累积而负盛名,怎就成了你一人的颜面?”
竹林深处,和光微旋。
柳臣步于林径小道里,他拨开春深野枝,便见那竹院门边,陆恒一正躬身忙筑着篱笆。
他趋近之时,眼见着老先生已不复当年意气,唯有霜白之色渐于眉发。柳臣唇畔几番翕动之下,才将眼底的情绪悄然深藏,对着那佝偻的背影拜道:“先生。”
陆恒一回过身,瞅着柳臣的面容有一瞬怔神,又再迟疑道:“你是……”
柳臣恭敬答言,“晚辈之妻,是为江扶风。”
陆恒一恍然间,将柳臣带至院内石桌处,又取来茶壶置于炉上,“随意坐吧。我也是许久没见到那孩子了,想来经营扶摇书斋定也是忙碌。”
柳臣自然而然地为陆恒一搭手分着茶器,“晚辈前来,正是需先生相帮。”
陆恒一垂眼看着他的动作,“你且说说,是为何事吧。”
“此事事关朝廷。”柳臣开诚布公道。
却见陆恒一神色微变,那苍颜之上白眉拧紧,“我陆恒一授诗书多年,从不涉朝局,即便我门下弟子入仕者众,我亦不关心其等仕途。我活了一个甲子有余,隐居于此落得逍遥松快,世事权争早已过眼,心如野鹤。今你前来为的朝廷之事求我相助,不是无端陷我于危难?”
柳臣未言说其他,又道:“陛下降旨,欲选扶摇书斋之主入吏部为官。”
陆恒一仍崩着脸,把着的袖口捏成了团,话中带有不容置喙的意味,“从前扶摇书斋入官者便不在少数,即便此任主人是为女子,旨意已下,民间再多非议亦不可拦。更何况我多年前于书斋中立誓,此生与书斋再无关联,若是出世还为书斋,岂不是遭天下人笑话?”
柳臣看着渐沸的茶水,咕噜的响动随氤氲的雾气而起,他只是缓声搭了陆恒一前半话:“当今皇上尤为看重京中文人风向,如此众言如潮,纵然今时她能赴任授禄,怕是也会被有心之人借势作浪。”
陆恒一摇摇头,面色平静,“你言之这些,与我并无瓜葛。”
“但先生还是会支持她的。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前力排众议,推举身为女子的杨时琢为扶摇书斋的主人,那时先生就已经为杨时琢设想过未来之路了吧。”
柳臣说得笃定,他抬眼看向陆恒一,那矍铄的眼中的隐忍渐露,接而他续问道:“如今昔日未完之愿近在眼前,先生如何会避世不见?”
陆恒一默然良久,他蔫蔫地松开了袖,略有无力地委坐在石桌边,低声说道:“时琢,时琢已经离世十一年了……我也已经老了。”
“先生多年的心结,晚辈能够明白。但即便人消才殁,杨伯母所承仍未断绝,这不也正是先生当初育人授业时所持信念吗?”柳臣站起身,指着院落边的竹,眉眼稍横,“新竹之高,尽倚老干相持,来年更有十丈青竹绕篱而生。”
陆恒一双目恍惚地望着眼前葱郁竹林,瞥见柳臣之时,忽道:“你同我从前一得意门生很像。我每每煮茶之时,他就会为我分茶器而煮之。连着同人述言己见时,神色也很相似。”
柳臣一怔,不自觉地揉搓着手指,又再不着痕迹地拢于袖中。旋即他柔和着面温温笑着,谦恭垂首朝陆恒一作了一揖,“先生抬爱了。想来能让先生忆及的门生,定是先生爱徒。”
而皇宫前的争执仍如火如荼,甚至惊动了朝中好些要员前来围看。眼见着局势愈发不可控制,禁军统领连忙命军队欲强行遣散。
却见书生们尤为固执,“女子为官已是掀起如此风波,京中不得安宁!陛下当真要一意孤行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眼见着僵局难破之时,一苍劲的嗓音从主街外悠悠而来,“我朝开国以来,历代法律条文里,并未有女子不可为官之规定。先帝在位之时,曾言‘凡世间大才,贤能而欲为国者,皆可入仕为官’。扶摇书斋的主人既是受当今陛下倚重,对其才有所认可,其余之人又何必有如此意见呢?”
众人探去,陆恒一背着手望着乱成一团的场面,面色俨然,“难道大家是要陛下承认,自己违背先帝之言,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