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连秋再说什么王桓一个字没听进去,他脑中只想起那日满新楼中李清辞与他说要注意简临风一事,只是那时候的他是丝毫不以为然。
王桓自认对简临风为人品性了如指掌,简临风从来视功名利禄如糟糠泥粪,对世人只攀青云路只追铜臭道之态嗤之以鼻的态度,是王桓从头到尾欣赏,甚至羡慕的。
他更是一直坚信旁人对他的种种说辞不过是因不了解,他是从未想过自认千机算尽,却终是落在了人心变故上。
那日连秋离开后他一人坐于案前沉思半日至日暮西山,时而目视屋外一方洞天,手上三指在桌上轻点,时而垂头在执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青樽在门外石阶上坐着,拿着一根木枝百无聊赖地点在地上蚂蚁,直到听到外面一声开门声,本欣快站起就要迎出去,却背后王桓忽然将他叫住。
王桓少有肃穆地沉声吩咐道:“明日知行出府之后,马上帮我备车,我要去殷府一趟,你今晚落夜边帮我去传一声话,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淮南王府中虽有谢宁日日帮衬,但大部分王府内安排都是谢蓁蓁一人在操持,而谢辽近日来身体也是越发不得精神。
近来祁缘上门诊断后脸色是不尽乐观,却每次都与谢辽只道不应过分忧虑,从屋中而出后再与谢蓁蓁相对,心中琢磨许久才勉强得出一套说辞与谢蓁蓁说明,却话未出口,谢蓁蓁便先阻止,苦笑而道心中明概,无需言表。
谢辽近日又得闻之谢文昕一诏而令王桓强留京中一事,他心中早前因报国无门的愤懑,早就变成了对朝廷之后将会发生的变卦的忧虑。
今日谢宁凭着夜色离开后,他侧头遥望屋外新上明月,半晌后他便拿起笔在信纸上书写,待笔迹晾干后再仔细折好送入信封中,等到琳琅敲门问他今晚在何处晚膳时,他却将信交给琳琅,沉声叮嘱道:“今晚之前一定要将此信送到李府李老先生手上,切记勿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蓁蓁...”
见琳琅双手拿过信后仍是面露茫然,谢辽站起拍了拍琳琅肩膀,又慈祥说道:“孩子,你一直帮着小桓帮着我们谢家,桩桩件件,我与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老爷...”琳琅此时更加是诧异看着谢辽,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信,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去吧,”谢辽又笑笑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三月廿九,多云,无光。
清晨天微亮,孟诗云一人站在文南里门口,大门紧闭,双手垂在身前紧紧攥住小帕子,来回徘徊许久却从不敲门。
那日与简临风入宫后几日,她再去宫中见李盈儿时,才从李盈儿口中无意得知让王桓留在京中一事乃简临风提出。
那时的孟诗云如遭晴天霹雳,她原以为那日简临风要去见的不过是陈圳,而让王桓留下不过是谢文昕一人之意,她是根本没有想过此计竟是出自简临风之口。
简临风此举简单,如他确实明明白白的一箭双雕,让谢文昕看出自己忠心,更是让陈圳看出自己才情。
那日孟诗云回府路上一直失魂落魄,在她心中原以为简临风断然入仕,不过因为想要为自己谋得朝廷上一席之位,而好为自己家父一案平反。
可是如今她回头而望阴森宫墙,却只觉可怖。
仿佛这从前一直结伴而行于脚下的高墙,竟像是有法术一般,让所有从它脚下从蹒跚学步逐渐长大的人,最终都变得面目全非。
这几日来她好几次想要找简临风当面质问,却又觉自己从何而来的资格来指责他人的选择。
而今日鬼使神差之下她也不知为何便来到文南里,垂头徘徊直到天亮,忽闻宅内传来脚步声,她却顿如逃逸般离去。
当门被白叔从里打开后,白叔远眺孟诗云匆匆离去身影,回头疑惑对简临风说:“那看着怎么这么像孟姑娘的身影呢?”
简临风闻之微怔,脸上抹过一丝悲哀,却并无说话。
三月三十,微雨,清凉。
淮南谢氏一早便启程从北门离开,王桓孤身站在城楼上,远眺队伍渐行渐远。
回京短短一年间,这便是他第四次站在此地,看着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而他却始终留在原地。
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回头看他,可他却从来不能看清其中之一。
他希望的,不是能够看清离开之人回头那惊鸿一瞥,他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
可他始终停留在这斑驳城楼上,有时候是他的选择,有时候是他被迫选择。
但是如果他可以,他宁愿不需要做任何选择。
四月十五,京中大雨,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