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谁也没想,一日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屋顶双手托腮迎月而望,正当惆怅时,李清辞悄然落于其侧,笑问忧从何处来。
但那时王桓年纪尚小,甚至连自己为何心中郁闷也难以说清道明,李清辞见其如此也没有多话,从袖中拿出一块人/皮/面/具送到王桓手中。
还是年轻时好,就算心中有难过烦闷之事,不过新奇有趣就能将注意力转移。
李清辞借着清亮月光看见王桓脸上忧愁尽减,眸上也敛了一层惊喜,他便笑着说:“三师叔昨日才回到山上,给我们都带了好一些新鲜玩意,本想着带你去看看开开眼界的,却又想你从江中来,大多你也应该是见过的,寻思了许久,想着这一样东西,你应该是没见过的。”
王桓将那面具在手上来回翻转,不一会儿便咂嘴摇头赞叹道:“这面具做工是真的细致,连毛发毛孔都皮肤纹路都是逼真的,这到底是哪家的工匠竟有这般巧手...啧啧...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来,师兄教你怎样带,也算是教会你多一样本事了,”李清辞笑着将那面/具拿过来,王桓也乖巧地往他身前靠去,李清辞边将面/具往他头上娴熟地套去,边说,“这并非中原之物,是三师叔途径西北一带时偶遇正要入京行商的柔化商人手上得到的,柔化人虽被我们中原人称蛮子,但他们对工艺精细精密的追求和处理,断是我们中原至顶的技师也难以媲美的。”
这面/具虽说可因头部大小而调节,但始终是李清辞第一次使用,操作之中难免耗费时间,又怕王桓年纪小没耐性,便一边摆弄一边转移他注意力问道:“方才见你一人坐在这屋顶上对月思情,可是想家里人了?”
“哎,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王桓先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接着却又伶俐答道,“一来是想父母还有兄长,二来也是竟有点想阿宁那小子了...”
“哦?阿宁?”李清辞问道,“想来我上山前他才刚出生,回江中时候也见过一面,那时候还只是个小肉团呢...”
王桓听得李清辞道也知谢宁,不由兴致全来,兴奋道:“师兄你是不知道,阿宁他长得可快了,就我离开江中的时候他已经会跑会跳了...”
二人一番谈论后,李清辞终于将面/具替王桓带好,那时因身边没有镜子,王桓只能从李清辞眼中倒映相看,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惊叹:“果然是亲娘都认不出来啊...”
李清辞这时却忽然双手按在王桓肩上,神色骤然严肃,说道:“子徽,如此之物虽是妙极,但我们为君子,行正企直,敢做敢当,若非势必关头,我们是断不取如此歪门邪道来达目的,一生光明磊落,一辈正气浩荡,你一定要记住师兄这番话,明白吗?”
之后王桓亦有回江中几次,因为李清辞家人亦在江中,二人每每结伴而行,一路山南地北,穿瑄遥而过,踩淋淮为径,驰骋天地间,见奇异荒诞。
王桓一生骄纵不羁恃才放旷,却独一敬服李清辞一人。一身白衣,一生雅正,一手长剑,一袖清风。
四年后,王桓辞别佘太师从遥山回至江中,李清辞却始终长留遥山,中间多有江湖中见识游走,时常有书信回京以告近期见闻,只是之后却音讯渐少。王桓那时还偶尔会与王程一番叹息,以李清辞这般的品行学识及眼界,又有家门乃江中名士李家为靠,若他愿意回京,那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直到嘉荣九年,那时离二人遥山一别已是五年之后,王桓收到了李清辞的死讯。
信上只言片语,只道李清辞一人江上出游,怎料碰上江上贼匪,纵使他武功高强,却仍然难以以一敌百,终是年少而葬身滔滔江水,尸骨无存。
且不说当时李家丧子甚至还不能求得尸首骸骨以之悼念的痛苦,也不说王程谢蓁蓁等与李清辞相识多年最终却不得友人一声告别便从此天人相隔的哀愁,王桓不过与他几年相知相交,视之如师如兄如一生挚友,最后却是只剩下一封简信。
宣朝刚启时,李匪樵身居朝廷高位极受文帝重用,可他却始终保持清高君子之态,居高位而不利害权衡,心思只为辅助社稷国治,只是到了文帝晚年,稍有荒诞前兆时,李匪樵便断然从政事间抽身,留其位,却借病不问其责。
后来得知李清辞离世消息,李匪樵定是痛不欲生,却在不久之后,李匪樵不管其夫人如何苦苦相劝,执意将其二女李清茹远嫁南境,其夫人因哀思过度,很快便逝世,其续弦亦是在多年后才为其诞下一女李盈儿。
李氏一族为江中一带百年名家,当时落得如此境地,在世人口耳相传之间也只剩下一声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