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玄幺的心脏也随之重重地砸了砸,他盯着桌面被笔尖敲出的凹痕,握紧了自己的手。
“你现在叫你家长过来。”
“我……”迟玄幺的声音有些颤抖,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父母。”
“算了,”班主任带他没多久,她现在也不想去纠结迟玄幺到底有没有撒谎这个没意义的问题了,摆摆手说:“来不来都一个结果,刚才校领导对这件事组织开了个会,林老师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不代表学校会放过你,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规,对学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万一学生家长闹起来,那就……”
她见迟玄幺脸色有点苍白,顿了顿,将语气放缓:“迟玄幺,不是老师不帮你,是老师实在帮不了你。”
“这份退学通知书,你带回家给家长签字,这两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
迟玄幺紧紧攥着手上的通知书,轻轻将办公室门给带上。
门不隔音,里面的议论声清晰传了出来:
“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啊,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竟然将人打成那样!林老师也是心地太善良,换做是我定要他们负责所有医药费,然后再将他交给警察关上几天,好好教训一下,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长大了那还了得?”
“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最容易出问题了,就他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人管,能学好吗?”
“啊?我一直以为他是孤儿,我记得他所有资料上有关父母的信息都是空白的,家长会也是一次也没来过。”
“我听说有个母亲在外地,一直没回来过……”
接下来的话,迟玄幺没去听,木纳地抬起了脚步。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受伤了没,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自己的老师。
一位是受人爱戴,德高望重的优秀教师,一位是性情古怪,顽劣不堪的问题少年,换做任何人都会做一个理性的选择。
林皆三两句就扭曲了事实,流言蜚语像是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纵使有心,也百口莫辩。
校道上,细雨随着冷风到处摇摆,迟玄幺打着的伞形同虚设,不一会儿身上就淌湿了大半,冰凉的雨水渗进他苍白的脖颈中,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雨水里,像是没有知觉般走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校园里的学生们成群结伴,在雨中追逐打闹,热烈而天真,他们摔疼了有人哄着,犯错了有人宠着,永能得到他人的疼惜怜爱,被视为掌上明珠。
然而这个年纪该拥有的美好,都不属于迟玄幺。
他突兀地来到这个世界,显得跟一切都格格不入。
迟玄幺低着头,眼神淡淡地盯着水面上映出的自己。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风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迟玄幺猛地抬起头来,看见不远处的住着拐杖的老人。
老人衣物单薄,双目紧闭,嘴唇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紫,伸着拐杖颤巍巍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问旁边的路人:“请问这里是江城一中吗,你们认识迟玄幺吗……”
“奶奶———!”
迟玄幺眼眶红了红,扔下了伞,朝她奔去。
老人身材瘦小,宽大的衣物下就只剩一堆干瘪的骨头,迟玄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却觉得无比的温暖充实。
“好孩子,别怕,奶奶来了……”老人笑了笑,干燥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发顶。
她一个腿脚不便的盲人,因为一通电话,鼓起勇气,走出了在她失明八年间最遥远的距离。
迟玄幺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怎么摸索过来,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个爱他的奶奶。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溃决而出,他终于像个有依靠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为什么不要幺幺了?”
“幺幺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迟玄幺在她怀里泣不成声:“幺幺会改的,一定会改……可是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幺幺乖,别哭了昂,”老人轻轻拍着他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轻声道:“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迟玄幺一直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可惜没几年,奶奶食言了。
当天晚上,奶奶给迟玄幺的妈妈打了通电话,狠狠地将她骂了一顿,迟玄幺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听着奶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这个女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幺幺当年才几岁!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要不是幺幺找到我这来,你是想让他饿死在家里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