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反应过来,叫道:“这饭谁烧的?”
一扭头,看到墙角立了个大汉。灯火如豆,但见浓眉大眼,身条硬朗,看着她面前的空碗发笑。
“我还以为你瞧不见我呢。”
阮晓露张大嘴,慢慢扩出一个大大的笑,寒凉的夜风裹出一团火。
李俊抱着双臂,神色一如往常,微微笑着,等她招呼。
然而阮晓露没挪窝,指着李俊,小心翼翼问周围人:“你们能看见他吗?”
李俊笑意凝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去你个鬼
”
阮晓露哈哈大笑,一骨碌爬起来,往他身上一扑:“想死我了!你几时来的?——那个馉饳儿还有吗?”
“想要自己去盛。刚到两日。”李俊被她怼在墙角,动弹不得,轻声道,“你真想我?看不出来。”
此时离得近的盐帮朋友也反应过来,集体冲上,嬉皮笑脸:“大哥大哥,我也想死你了,来来,抱一个。”
“滚。”李俊笑斥,单手一带,旁边两个大汉撞到一起,来了个亲密拥抱,随后破口大骂。旁人哈哈大笑。
李俊打量面前这姑娘,忽道:“你沉了呀?”
“北国天冷,”阮晓露大言不惭,“不得贴个膘?”
李俊大笑:“怪不得近来常有辽国商人大驾光临,拿着一堆歪歪扭扭的盐票,到登州去照顾我们生意——原来是避寒来了。”
阮小五坐在乌漆嘛黑的墙角,不动如山,只是冷笑:“只顾自己在南边逍遥,亏得俺妹还记挂你。”
李俊不乐意了:“辽国不让我进啊,打又打不下来。”
阮小二则发现什么,大为不满:“哎,怎么俺没有牛肚吃?”
“你想吃,再去杀头牛。”李俊探出房门,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我是来迎接梁山义军朋友归来的,其他人呢?”
“长话短说,”阮晓露跳回自己凳子上,继续吃那没吃完的饭,“有人
”
此时那店小二回来。她不动声色住口。
那小二朝李俊点头哈腰的赔笑:“这位好汉,您说您住店等朋友,这一下来十几个,小店没那么多客房啊
”
“这不用你管。”李俊抛一块碎银,正落在店小二手边褡裢里,“你去给他们喂马。”
支开了小 二,他才换了副严肃面孔,坐在阮晓露身边,轻声问她:“可是需要帮忙?”
“多谢记挂。”阮晓露道,“这回是你老人家泥菩萨过河,你放心,我不会见死不救。”
她简略说了事情缘由。周围一群糙汉你言我语,补充了七七八八。
“帮主,还好今日碰到你,免得我们再去江南寻找,耽搁工夫
”
李俊凝眉细听。灯光晦暗,他拣根筷子,将灯芯又挑明了些,取出一锡瓶淡酒,慢慢斟了半碗,一口饮尽。
“登州沿海向来不缺海盗,”他慢慢道,“盐场自从开工,隔三五个月便会闹一遭海贼,但都是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都不足为虑。”
“可这次是一国精锐,伪装成海盗,跟寻常毛贼不一样。”阮晓露道,“我也是才知道女真人也善水战。和辽国打仗时,他们水军并未参与太多,也没有什么伤亡损耗。我们不知底细。”
李俊沉默不语。自从“盐马走私”中断以来,他就料到女真人可能会缺盐,但他以及推人,觉得对方除了走私,还有大把其他手段获得食盐,顶多是麻烦些,贵些,也并非难以克服的困难。跟他们做买卖虽然有利可图,但对方蛮不讲理,反复无常,致人头痛。如今一别两宽,他也不惦记。
可没想到,人家的思维比江湖好汉还要简单粗暴:买不到,我就来抢!
盐帮虽然组织得力,亡命之徒众多,但还是以生产贩卖为主,武装征战并非主业,最多也不过是和地方官府拼拼拳头。而且和梁山不一样,它的据点分散,并无单一大本营。
如果女真人举一国之力,来攻其中一个沿海据点,实力差距悬殊,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六妹今日报讯,”他笑道,“否则,我这两年好容易奋发图强,转日重回起点,不退隐都不行了。”
阮晓露抢过他酒瓶,自己喝一口,嗤笑:“合着俺多事了。”
“只是苦了跟着我的兄弟和灶户。要是这次真的让人算计,我是几年白干,他们怕是性命难保。”
李俊长身而起,环顾众人,道:“日后有机会,替我向梁山弟兄告罪。我就不等他们了,我
”
他想了想,问阮晓露:“你说敌人预计重阳之前动手?”
阮晓露点头,“任何时候都有可能。”
“我若是他们,大约会在中秋时节动手。”李俊分析,“初一十五涨大潮,适宜登陆。若是九月初一开战,即便赢了,他来不及向皇帝报捷。所以多半会在八月十五。那时海水还不是太冷,天气干旱少雨。只要没有台风 ,就是最适宜行船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