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挺身直立,正色道:“说了您可能不信。俺最开始只是个傻闺女,只知道周围的大家都得过得好,自己才能过得好。起初,这个‘大家’是俺娘、俺兄弟;然后,成了梁山寨子里的兄弟姐妹,成了济州村野的父老乡亲,成了江湖里无名无姓的游民
总有一天,这个‘大家’会成为天下所有人——不仅大宋的百姓,也包括东南西北各国各邦的‘大家’。只有大家平安,我才平安。大家生活兴旺,我才能一辈子有肉吃
”
张叔夜:“等等。你这个‘大家’,也包括非我族类的夷狄番蛮么?”
“大家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都有喜怒哀乐,小老百姓都贪生怕死,但也都有高尚之士负重前行——既如此,有什么不一样的?当然啦,他们很多人野蛮粗鲁,觊觎我中原的财富土地,不得不防;但从长远看,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不跟别人打交道,一个国家也不可避免和别国沟通往来。既然交流不可避免,我们自然希望与富足、友善之邻人交流,自己才能提升受益啊。”
张叔夜神色逐渐肃穆。这番心怀天下之言论,从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几近圣人!
“当然,您千万别觉得俺有多高尚。”阮晓露话锋一转,笑盈盈地说,“俺希望这世界变好不假,但俺的觉悟也就这么点儿高。我之所以敢在这里畅所欲言,主要是因为,就算事情砸了,惹上弥天大罪,以我的本事和人脉,肯定不会引颈就戮,江湖上永远有退路。”
张叔夜脸色一青,刚刚开始眼角湿润,转眼又觉得有点胸闷。
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里现成一个鲜活典型。
他咬着牙笑道:“所以还是本官最后承担一切风险。”
阮晓露:“谁叫您是官。”
张叔夜沉思良久,豁达一笑:“可不是么。我是大家的父母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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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四艘型号各异的传令战船先后出港,分别前往滦河两岸的辽金大营、东京汴梁、以及水泊梁山,带去同一道消息。
关于辽金停战之事,虽然和议细节已经敲定,但对于实施方面的困难,宋方使团提出全新议案:
在原冲突地带划定“缓冲隔离区”,由民间武装、江湖侠客组成“维和部队”驻扎,行监督之职,担沟通之任,推和平之策,解民生之困。
他们并非国家名义上的军马,只能冠以“义军”名号,携带最基本的自卫武器,不得擅自离开缓冲区。
辽金各派“观察使”一名,协助维和义军工作。暂定期限一年,或直到两国彻底修好为止。
驻军期间,维和义军的基本生活费用,辽金各担一半。维和义军若有盗抢、侵略、刺探、擅离等敌对举动,视同敌军,辽金官兵有权立即征讨。反过来,在隔离区内,如果义军被无端攻击——不管是被辽金官军,还是被当地盗匪——可以无限自卫,不得追究其责任。
当然,如果辽金官军做出敌对之举,或者当地局势过于危险,维和义军顾及自身安危,随时可以撤出。大宋为地区和平做出努力,仁至义尽,也不再对此担责。
这个设想,用不同的文字诠释一番,在不同族群的人们心目中,化为不同的具象。
但本质上的底层逻辑很简单:你们不是不相信对面的女真/契丹吗?给你们送来一队全新的人马,规矩诚信,绝无偏袒,以后有什么矛盾,都通过他们解决。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强似跟对面的渣滓鸡同鸭讲,受鸟气。
辽金使节经过彻夜商讨,勉强同意送出提议草稿,请自家太后皇帝定夺。
张叔夜将孙立送上前往汴梁的号船,忐忑地看着它渐行渐远,心中设想种种可能得后果——万一皇帝允了,那是自己履行职责,分内之事;万一不允,还得从头再来,另想办法;若是圣上发怒,嫌他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
他隐约觉得自己在踏入一个危险的禁区。然而大宋当前的国力、官场风气、还有龙椅上那位艺术家的人品见识,实在找不出更优的解决的办法。
张叔夜心一横,转身回岸,口中喃喃道:“唉,岭南也没什么不好,还能尝尝荔枝和龙眼
”
第258章
阮晓露日夜兼程, 亲自赶回梁山。
金沙滩上人头攒动,竟聚着足有千人。阮晓露吓一大跳。
“来欢迎俺的?”
并不是。上千兄弟姐妹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听着号亭里一人讲话。
“
杨志兄弟说得好。空有一身的本领, 却蹉跎小小水泊,无以报国, 埋没祖宗名声——诸位兄弟姐妹想一想, 这是你们毕生的追求么?当你们初学武功、初入江湖之时,所怀的鸿鹄之志, 难道便是做一小小草寇耶?若是朝廷呢个降敕赦罪招安,诏取赴阙, 命作良臣, 此生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