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要进入状态吗,”阮晓露笑道,“前头是直走还是左转?”
汴河两岸商铺林立,有不少闲人撑杆钓鱼。当然河道被生活污水污染得厉害,也钓不出什么好货色。
张教头背着一根钓鱼竿,假作寻觅垂钓地点,走走停停,带着阮晓露横跨了半个东京城。
边走边闲聊:“那个浪子燕青,虽然对你对我都诚实规矩,到底不是绿林中人,有多可信?这事能教他知晓么?”
张教头跟她混迹久了,凡事不忘考虑梁山利益,也忘了自己其实也不是绿林中人,甚至还是个退休军官。
“他又不是什么守法卫士,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阮晓露笑道,“不过,他要想掺和进这事来,得先给俺交个投名状。”
张教头:“投名状?”
阮晓露:“您甭管,俺自己操心。”
张教头知道这姑娘做事稳妥,也就不多问。
暑气炎热,蒸着街上尘土,人人行色匆匆。
“那个黑漆大门的衙门,门口有人卖蟋蟀的,就是甲仗库衙门,”张教头来到一处,小水沟里放下钓竿,指指点点,悄声说,“今儿里头官员休沐放假,因此开着门,容送货卖菜的出入。”
阮晓露假装贪看远处的彩楼欢门,目光往里瞄了几瞄,轻声道:“不像是火器作坊的样子啊。”
“当然不是。否则万一火药失控,炸了皇城怎么办?”张教头笑道,“这里面都是文官胥吏,后头倒有仓库,贮藏军器盔甲等物。我过去做教头时,便时常来这里选拣军器。当然都是平庸制作,顶尖的兵器要么靠赏赐,要么自己买
”
他絮絮叨叨,回忆着过去的打工日常,半天才转回话题:“
至于火炮,那属于攻城军用器械,当属广备攻城作生产。有几个大小作坊,都在城外
”
阮晓露挠头:“凌振没跟我说过这个啊
啊对了,他倒是提过,做火器实验都是在城外。”
张教头笑道:“定然不能在城里啊。”
眼下风气是重文轻武,重理论轻实践。就算是甲仗库的科研工匠,也以坐衙办公为荣,以基层劳动为耻。凌振虽然时常去工地作坊实验,但自我介绍之时,隶属单位永远是“甲仗库”,表明自己的知识分子属性。
“广备攻城作”有东西两处,底下又分十数个作坊,张教头也不知哪里是贮存烟药材料的地方。各作坊地点也并非固定,哪里开工,哪里暂时关门,寻常人无从知晓。
“冒然打听,必使人生疑。”阮晓露寻思,“只能等甲仗库上班之时,跟踪吏员,找到正确的地点。”
今日官员放假,这事只能往后排一排。阮晓露不闲着,立刻道:“那您陪俺去一趟大相国寺。”
上次来东京城,她火急火燎要救林冲的娘子,进城就一头扎进张教头故家,完全没心思观光游玩。城里的路径自然也大多不识。
张教头收起鱼竿,轻车熟路:“往汴河大街方向便是。”
行至半途,到了殿帅府附近,老爷子却逡巡了几步,频频回首。
阮晓露猛然记起这个地方:“这不是你家么!”
张教头退休以后,就在这小宅里悠闲养老,每日饮酒会友,好不自在。好景不长,女婿惹了高太尉,被寻事刺配远方,女儿也被休了回来,带个孤零零丫环,跟他相依为命。此后隔三差五便有泼皮恶霸前来骚扰,最后一次更是险些送了一家人的命。
还好此时来了个陌生姑娘,当机立断做主,拽着父女俩和锦儿就跑。张教头的家产此前因为替林冲买上告下,已经所剩无几,正好走得无牵挂。
这个宅子此后一直空着。但见墙头杂草萋萋,木门破败,里面的房顶已漏了。
张教头一眼望去,发现:“邻居都换啦。”
当年那些朝他嘘寒问暖的左邻右舍,在林冲出事、张教头父女逃走以后,怕高太尉府上寻衅报复,也都先后搬离。此时临近的民房里都住了陌生人家。因中间这个院子长期无人居住,便有那胆大的拆了墙砖。侵占了数尺的院子,砌了新的围墙。走近看,角落里一股浓重的屎尿臭味,堆着无数生活垃圾,想来已成为左邻右舍的杂物堆、流浪汉的歇脚地。
张教头久久不语。
阮晓露轻声问:“房契地契您还留着吗?”
张教头叹息道:“留着又有何用?别人占了的地方,你想要回来,又得好一场官司口舌。”
顿了顿,又说:“走吧!”
大相国寺就在不远处,循着那高塔,走一顿饭工夫便到。张教头笑道:“以前在这庙里供了无数香火,结果家中有难,也没见神佛帮忙显灵。我不进去啦!你烧完香,在街角的茶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