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多说, 张叔夜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宋江是奉蔡京之命出差, 但在出差途中, 不仅既定的任务交了白卷, 而且对蔡京的决策多有怀疑, 斟酌之下, 决定站到蔡京的对立面, 用这本《北行漫记》来打蔡老板的脸。
瞧你急躁冒进, 昏庸无能,好大喜功
差点把国家给坑了!
对宋江来说,蔡京虽然提携他, 但从庙堂到江湖,谁不知道蔡京是人人唾弃的大奸臣。宋江出门在外, 自报家门之时,尽管旁人极尽谄媚,他自己也经常觉得抬不起头。而且蔡京权势滔天, 手下走狗无数,他宋江再有能耐, 也无法在蔡京手下飞黄腾达。
如果能趁此机会跟蔡京切割,不仅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名声,更能进入更广阔的仕途
张叔夜冷冷道:“下官只是地方太守。”
宋江笑道:“忠义之心,不在官职大小。”
别人可能不知道,然而宋江心里门清,张叔夜正是因为弹劾蔡京,才从京师下放到地方。以至于碰上梁山这么个硬茬。
剿不掉,只能怀柔。
没政绩,升不回去。
宋江又笑道:“太守放心,这‘联金灭辽’之策,在朝堂上争议颇大,不少有见地的朝臣都对此持否定态度,只是迫于蔡太师、童枢密的威势,未能反对到底。小人这本笔记呈上去,不敢说能够一锤定音,至少也能扭转局势,避免蔡、童等人一言蔽日
”
这话意在暗示,朝廷上党争不断,小人今日前来投奔,正是送给您一个反击蔡京的好机会。说不定还能连带着整肃一下朝纲,打击一下奸臣集团的气焰。
就看张叔夜敢不敢收留他。
但张叔夜也十分谨慎,没接这话茬,笑道:“哦?你所说那些‘有见地的朝臣’,都指的是谁啊?”
宋江被问倒了,“这
”
他只是个小抄书的,连宫门都没进去过,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俩当官的开始打太极,阮晓露在旁边听得打呵欠。
“哦对了,”宋江连忙收起挑拨党争的心思,补充道,“那女真人对我大宋虽不了解,然而口口声声,似已将中国视作囊中之物。以小人之观察,眼下辽金虽然暂时停战,但不出十年,辽国必灭。到时北方边境如何太平?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宋江斗胆,请太守将此意传至庙堂。否则我便自己去闯宫拦轿,死而无憾!
”
张叔夜挥挥手:“那倒不至于。”
知道你忧国忧民了,在本官面前也不必用力过猛。
他又转向孙立,询问了一些辽东风俗之类。孙立跟随大部队在旅顺口修船,一个月里,也跟当地人有所接触,听了不少真真假假的传闻。张叔夜事无巨细的听了半天,锁眉沉思。
阮晓露有点坐立不安。太守这里哪哪都好,就是每次拜访都喝一肚子茶。她想举手告退,又怕打断张叔夜思路,只能忍着。
“阮姑娘。”张叔夜突然问她,“照你所言,你是误上官船,途中听闻变故,决定站在宋府干、孙提辖这一边——我不是要夸你。我问你,为何做此决策?于你们山寨有何好处?”
阮晓露顿了顿,还没答话,宋江抢先道:“她得九天玄女托梦!告诉她女真人不是好东西!”
阮晓露:“
”
您真信了?
她点点头,模棱两可地道:“我人在江湖,消息比你们当官的灵通些,以前便听说过北方女真生番的一些传闻。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此一开始就觉得那赵良嗣不可信 。然后
”
她大大方方一笑:“许你们忧国忧民,不许我们忠肝义胆?再说,要是真把女真人放进中原,谁最受罪?还不是俺们老百姓!——那个典故怎么说来着?国家是一艘大船,俺们小民就是船上乘客。有人要凿船,难道干看着?”
张叔夜笑了,让人给她满上茶。
阮晓露脸色扭曲一瞬间。我能不喝吗?
“但听宋府干方才所言,”张叔夜撩起满是皱纹的眼皮,犀利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们许诺买卖土产,方才取得女真信任,得以脱身——你还说你们山寨没从中得到好处?你既然认为女真是恶人,与恶人做买卖赚钱,不过是逐利而行,又算什么忧国忧民?”
阮晓露咬着嘴唇,无比的想上厕所。
这老爷子记性挺灵光的嘛!
不过往好了想,张叔夜越是盘诘她,越说明他对这个情报上心,这才问得事无巨细,避免让她一个女土匪牵着鼻子走。倘若他对此事压根不关心,现在早就送客了。
“恶人的钱更要赚啦,何必帮他们省?”她天真无邪地一笑,“想不想知道俺们卖的啥?”
张叔夜呷一口茶,“讲。”